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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晔摇摇头,其实他也不是这个意思,冯斯道此时是不是也在突伦并不重要了。
他将眼光落在桌案上的信封,那是刚收到的京都来信,满篇是皇帝和费先生的猜测,但既然是他们二人都认同的猜测,承晔基本就可以当做事实来看了。
延陵王、突伦、东馀国这三方,似乎产生了联盟关系。
实据便是今早张奎带来的有关乌香的消息吧,原本东馀的货源是断了的,不管是在突伦的二王子这里,还是在大宸市舶司的田庆那里,都是断了的。
可如今大宸境内并未再出现供应,突伦的二王子却已经开始拓展仓库,分明是即将接收到的乌香量比以往更大,且是得到了东馀方面要提供乌香给突伦的十分确切的消息。
东馀国小势弱,吸引延陵王和突伦结交的原因是什么?
承晔扶额,因为乌香的销售会带来的极大利润吗?
这一大笔钱对东馀国来说可以充盈国库,对延陵王和突伦来说就是招兵买马的军费吧。
不管是不是这样,总归不能让他们的如意算盘得逞。
承晔一拳砸在木案上。
嘶——
如意如同被打了脸一般,哎呦叫起来,“我的爷,你看着这木案寻常,可是我自己选的老松木,又求着老匠人特地做的。”
他长袖挥动,在众人脸上一一指过去,“要不是这几日心情好,我会让你们这脏手脏脚的进我的屋子和我的茶?”
他手指在木案上温柔抚摸,“这木案,更不舍得你们摸!”
听他如此说,小禀义更是将两只手如爬虫一样放在木案上蠕动摇摆,如意竖起眉,大袖一扬,手掌里便有尖细的晶莹闪动。
几个人都泄了气,赶忙坐得离那木案远远的,如意这才哼了一声放下手臂。
“我想要了解乌木扶雷手里这批乌香的动向,怎么办?”承晔眉头仍然皱着。
他们是做汉裳定制生意,突然转行分销乌香可说不过去,
“不是有张奎的瑞蚨林商行吗?”江四六道。
如意拿着细布帕子正在仔细擦拭木案,闻言哼哼两声,道:
“方才你不是说了,二王子又拿到乌香是张奎买通的门客偷偷传出的消息,这就证明二王子这次没打算让张奎做这笔生意。”
那倒也是啊,江四六木然点点头。
“那二王子打算让谁做这些生意呢?”小禀义也不解道。
阿诺忽地可可可笑起来,如意看了她一眼笑道:
“阿诺学坏了啊!”他看向承晔,“虽然不知道他打算让谁卖乌香,但是谁会买乌香应该一点也不难猜。”
“啊,啊——”承晔恍然之后大喜,笑着给诸人拱手行礼。
“诸位都是孔明一般的神算子啊,小子受教啦。”
小禀义翻了个白眼,“看来我哥又想到回眸楼那个话很少的冰雪姑娘了。”
承晔不理会她话里的揶揄,“正是,正是,我要去找他们东家谈一笔生意。”
回眸楼自黄昏开始,门口的来客便络绎不绝。
这家掌柜很会做生意,楼里小食酒菜都很精致,姑娘们也不是如出一辙的娇媚明艳。
有姑娘书画双绝,有姑娘抚琴唱一曲《春江花月夜》便名动月氏,更有冰雪姑娘扮作青袍儒生在漫天零落的杏花瓣中舞剑,宛若天宫仙子入凡尘,直将突伦这些蛮荒男子迷得神魂颠倒的。
虽然回眸楼的贵客们已被陶冶得目下无尘,但这一日晚间,踏入回眸楼的素袍男子仍然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更有美艳的女娘见了他之后惊呼出声。
他素衣无饰,却更有一种出尘的谪仙之姿。更动人的是那一派从容温雅,更是为绝美的容色增了一重光亮。
他身旁跟着一位美少年,身材颀长形容卓然,面容俊美气宇清华,但还是有更多的人将眼光看向那位素袍谪仙。
如意也注意到周围人眼中的欣赏乃至妒忌,他更是得意,从腰间掏出……一柄短刀。
第191章 谒楼
镶满了璀璨宝石的刀鞘抽开一截,露出清亮如秋水般的寒光。
然而,在众人惊呼出声之前,如意却将一张俊脸凑在那截宝刀前,他将那寒光可鉴人影的刀当做镜子,检视自己傲然众生的容颜。
众人都吸了一口凉气,但没有人指责他在这温柔乡里拔刀的不解风情。毕竟他那么美,自己照了镜子也会陶醉其中不可自拔吧。
承晔在一旁埋下头,这是失算吧,带了如意这么浮夸的人同来,想要低调行事都不成。
终于有伙计上来迎客,二十多岁的糙脸汉子,脸红彤彤的如同小姑娘般扭捏,站在他们桌案旁弯着腰问:
“两位公子可有相熟的女娘?要用些什么酒菜点心?”
承晔自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他,“我们是你们东家的故交,今晚是说好来找他同乐的。”
如意素白的手拈着一枚金叶子递给他,笑着道:
“不能让小哥你白跑一趟,且收下这个吧。”
伙计脸更红了,这样天仙一般的人,不仅容色美,人也是这么……体贴呢。
伙计收下金叶子,颠颠上了楼。
毕竟是去请东家,一时半刻未必能见得到人,二人看这花团锦簇的花厅,豪客丽人穿梭其间,忍不住也点评起美人们的容貌来。
“小默说的那个冰姑娘在哪里?”
如意还记得这个传说一直被承晔惦记在心里的女子,对她很是好奇。
自己惦记她是因为真的从前在哪里见过,只是也没必要特地去说破。
承晔扫视楼内,果见一个瘦削的熟悉身影在二层的花廊闪过,他伸出手一指,“就是这个。”
如意凝神去看,那女子穿着雨过天青色的大袖衫子,内里是月白绣西番莲的百破裙。
他眼中闪过轻蔑,“这个也……”,他斟酌用词。
“差强人意吧”,他这么下定论,挑起长眉看着承晔撇撇嘴。
“还不如那个姓月的憨丫头呢。”
承晔无端有些面色发烫,心里一股恼怒升腾而上。
为什么会提起她?跟她有什么关系?
但如意毕竟是如意,因美而骄横,因美而肆意,他最不懂的便是知趣。
“小猴儿我问你啊”,他拍拍承晔肩膀。
“给那月丫头的回信,这两次为什么不让我替你写了?”
他眼里蓄满笑意,手指轻点承晔衣襟。
“是你心里,有别的想法了吧?”
故意将心里两个字咬的极重。
承晔只觉得心口怦怦跳,但面上只做未闻,不去理会他。
如意噗嗤一笑,将他的不自在尽收眼底,凤眸之中多了一重忧色。
这两个人之间,可是隔着国仇家恨呢。
但是,他是如意,又不是卫家的族老长辈,说教的事儿他可做不了。况且,少年男女彼此相悦嘛,跟国仇家恨好像无关吧?
“少年时嘛,最重要的就是肆意,爱什么恨什么肆意去做就是了。”如意道。
承晔轻轻切了一声,本要嘲笑他说教,谁知他又说道:
“因为啊,一辈子里这样的时候只有这几年,往后就没啦。”
一样是说教的话,却听得承晔有些愣怔。
此时,有一团雨过天青色的香雾靠近过来,有清冷的女声响起:
“东家有请,两位贵客请随我来。”
竟是方才谈起的冰雪姑娘,承晔向她颔首,抿嘴一笑,和如意一起随她上楼。
“姑娘是这楼里的,这时应该有很多恩客要接待吧?怎能劳驾姑娘给我们带路。”
如意这话问得很是恶毒,毕竟是第一次见面,上来就直指对方是欢场女子的身份。
承晔看了如意一眼,大哥,你觉得人家容色平平,也不至于这样羞辱人吧?
谁知那女子面色不动,并未看出有丝毫恼怒。
“东家吩咐来请贵客,小女子自然不敢不从。”她说道。
承晔失笑,她也不是省油的灯。
这话的意思是,你们虽是贵客,但我并不愿意和气相待,接待你们纯粹是我被东家逼迫的无奈之举。
联系如意刚才话里的挖苦,简直可以说她的意思是我自己宁肯去陪那些恩客,也丝毫不想过来跟你们打交道。
但让承晔更加确定的是,这个女子的声音,他也仿佛在哪里听过,是比容貌身形更加熟悉的,但他始终想不起来。
如意也不恼,向她淡淡一笑,又问: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藕荷。”
如意呀的一声,原来是颜色啊,方才他们注意到,楼里的女娘多数以颜色为名。
“都说人如其名,怎么你们这里的名字不是这般取法?在我看来,藕荷是柔嫩温暖的颜色,但是姑娘看起来仿佛……跟这个颜色不搭边啊。怎不叫雪白啊冰蓝啊什么的,岂不人如其名?”
藕荷掩口轻笑,点了点头,“公子说的很是在理呢。”
承晔也抿嘴一笑,如意败了。
如意冷哼一声,两脚在木梯上重重一顿,“你们东家到底在哪儿?怎么还要不停上楼?”
东家所在是回眸楼最上层的阁楼,虽说是阁楼,也是一间足有三楹那么宽阔的厅堂,其内还有几个关闭着的房门,想必是书房卧房之类的地方。
承晔咧嘴笑笑,看着空无一人的厅堂道:
“怎么不见你们东家,他人在哪儿?”
并没有人回答他,因为藕荷已经将门掩上离开了。
正在此时,承晔耳朵一动,身后的房门呼地一声被打开,有人噔噔噔的脚步声传来。
那人越过他,怒气冲冲地坐倒在软椅上,啪地一声将一张纸拍在身前的案几上。
“卫承晔,你想怎么样?”
哈哈哈哈,承晔大笑,带着如意在他对面的软椅上坐下,不紧不慢地捻起案几上摆着的葡萄吃起来。
被那人拍在案几上的是承晔方才递来的信笺,雪白的宣纸上只有几个字:
宜秋馆卫某拜见。
“祖公子何出此言呢?”承晔笑道。
祖雍紧攥拳头,面色愠怒,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说吧?你想怎么样?”他道。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承晔道。
“一大把年纪你敢离家出走?我表姐都快疯了,差点被我舅舅抓起来关在家里。”
祖雍脸上骤然变色,“真的吗?她……现在怎么样?”
“她现在挺好的”,承晔横他一眼。
差点被抓起来,就是没有被抓起来,她那个性子,谁还能将她怎么样?
“倒是你,从家里逃出来就为了来突伦做青楼掌柜?”
承晔啧舌,再摇摇头一脸痛心疾首,“要是我表姐知道了,不知道要怎么想。”
“你不许跟她说!”祖雍一掌拍在案上。
承晔却面色不动仍旧望着他,祖雍又忽地泄了气。
是啊,这小祖宗,他可从来没吃过谁的威胁。
“我主要想,挣一大笔钱,让所有人看到我的经商天分。”
承晔眯起眼睛看着他,经商再有天分,跟他老子祖法成比也是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呢。
用这话,骗鬼啊!
祖雍彻底泄了气,垂下头弓起背,“好吧”,他坦白道:
“我觉得突伦这边不大对劲,想过来探查消息。”
他面色忽地凝重起来,又带了一丝扭捏,“宜秋她……是我,下定决心要娶你表姐进门的。”
“没有一点点功名成就,那可不行啊。”
在与那个人的比拼中,他不想显得太过没用。安心做了十几年的纨绔公子,这是他今年想要做的唯一一件事。
呵……
如意眼睛一亮,看着堂内的布置也不皱眉了,这年轻人很对我的脾性啊。
哈……
承晔眼睛一亮,原来是这样,这小子也够聪明的,竟然能看出些蛛丝马迹。
他喜上眉梢,俯身靠近祖雍道:
“祖公子如此用心,实在是让人感动,我表姐知道了,必定很欢喜。”
祖雍也是满脸喜色,不住地点头,“是啊是啊,我知道她必定欢喜。”
毕竟那天都和他说了,让他想法子娶了她呢。
她都张口说了,剩下的事自然是自己来做,自己一定要做配得起她“求娶”的人。
承晔觑着祖雍脸色,心里一阵狐疑,提起自家表姐,他是不是太过欢喜了些?
“巧了”,他拍拍手掌道:
“我此次来突伦,跟祖公子是同样的目的,所以,这正是咱们连手的绝好时机啊!”
“连手吗”,祖雍面上显出迟疑之色。
承晔定然是奉了皇命的,但是皇帝怎么看他呢?
承晔登时看出了祖雍的犹豫,他和皇帝这笔桃花烂债啊,还真是挺麻烦。
想必,皇帝要是知道祖雍在突伦,虽然不至于要对他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