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的白雾。
“邝离偶然探到了些延陵王的消息”,乔公山环顾四面,一面为皇帝披上斗篷,一面将邝离方才探知之事说了。
“马?那看来和军队有关?”
皇帝皱眉思索,延陵王府的管事会用一种怪异的刀片伤人,邝离也被其所伤。
“那个王府的管事,是延陵王府的老人还是生面孔?”
“小人问了邝离那人的容貌身形,应是从前就在府里的,小人见过这个人。”
嗯,皇帝点头沉吟,抬步往前道:
“先去找承晔。”
也才绕过假山,踩着花木中铺设的青石小道往上,便已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在湖边的凉亭里。
两人走近看去,噗嗤笑出声。
承晔头抵在凉亭一角的木柱上正在出神,样子仿佛是睡着了。
“卫大人?”
皇帝挑挑眉。
承晔不回头,却将头向后一仰,“早就听出来是谁了!”
他抬脚一跃,眼前人影一动便落定在皇帝身前,恭敬行礼拜见。
他压低声音,扶住皇帝手臂向前走去。
“收到邝离消息了?”
皇帝点点头,“其实,我这皇叔要谋划什么显而易见,难的是探知他要怎么做。”
月华映照之下,两名华服少年款款而行,似是在欣赏月色和园景,身前侧方一名内监提着琉璃宫灯一路指引。
在华丽的宫灯未能点亮的边缘之处,假山石错镂出青白月光,有寒意侵上一双水蓝色的绣鞋。
“他又高了些……真好看啊……”
女子仿佛在流泪,鼻音浓重,却遮不住声音的清脆婉转。
坐在竹丛后的宜秋此时半点不敢移动,连呼吸也刻意放缓了。
视线中陡然出现一双女子的脚,在这么僻静的地方,简直和见鬼一样渗人。
直到听到这女子的声音,惧意才逐渐消解。
宜秋向上转头,能看到女子穿着宫人衣服,即便月光黯淡,也能感觉到衣服发旧。
看服色她并非低等宫女,而衣服并不是新的,可知不是皇帝或者太皇太后跟前伺候的,也不是嘉和公主身边的。
想来大约是住的偏远的先帝太妃们的宫女了。
她的脊背挺直,腰身纤细,脖颈修长且皮肤白腻,怎么看都应该是个美人。
这么个有年纪的美人,不知是在看谁。
未被遮挡的视线中,宫人穿梭,她还看到父亲和一名红袍官员笑着走过……
视线落向更远处,她无端地心中一紧,依稀是承晔和皇帝二人携手,神态自若地笑着谈论着什么。
“他又高了,他真好看……”
这妇人方才如此说。
视线里宫人穿梭……宜秋暗自点头,这大约是某个宫人的长辈罢,毕竟多数宫人岁数都不大,久不见面长高了也很正常。
那女子只说了这一句,便一直低声啜泣。
宜秋的视线里那水蓝色的半旧绣鞋转了转,她再度扭头向上,试图看清那女子的脸。
视线触及那侧脸,宜秋的呼吸顿了顿,慌忙移开视线。
这……应该是个美人,曾经是吧?
下巴纤巧,鼻峰秀挺,甚至只从侧脸上也能看出曾经秀丽的眉梢和眼角。
只是,她的面皮枯皱如老妪,两鬓已染上点点斑白。
红颜悲白发,对美人最大的惩罚就是过早被剥夺了容貌吧。
宜秋听着随风传来的隐隐啜泣声,美人大约很苦吧,是因为方才念叨的“长高了的他”吗?
咕嘟。
不远处的湖水有涟漪一圈圈荡开,有人向湖中投了一颗石子。
“唉”,有人低低叹息。
只听这个声音,她已经知道是谁。
宜秋忽地从青石上站起来,本能地想要抬脚走出去,但迈开的腿又忽地顿住,整个人呆立在原地,心跳如擂。
身后的脚步声顿了顿,似乎在环顾四周。
静默一刻之后,那人抬脚跳下山石,一步步走近竹丛。
第132章 竹见
咕嘟一声,他又向湖中丢出一颗石子。
“唉”,身后那人更大声地叹气。
“少爷我真惨。”他说道。
宜秋使劲抿住嘴,差点笑出声。
忍不住扭转身子,偷偷向那人望去。
“谁?”
他忽地喊道,同时人也往前一跳。
“啊——”
两人同时低叫。
不同的是,那女子羞恼,那少爷却是真的被吓了一跳。
“是……是你。”
惊叫一声之后,祖雍声音忽地变得柔和,目光闪闪,唇角上扬。
哈……宜秋有些尴尬,抬脚向前,错身越过祖雍,在他身旁站定。
自上次皇帝在卫府见到他们后,二人便再未见过。
祖雍垂目打量她,“你还好吧?”
从前经常插科打诨,但只敢守着规矩叫她林小姐,但不知为什么这时不想叫她林小姐了。
宜秋并未回答,转脸看向他。
大约是离得近的缘故,她第一次发现这人略微挑起的眼尾上有一颗极小的黑痣,清秀的眉眼之间有一层温润的柔光。
宜秋面色有些发烫,一手轻扬,将手中已经熄灭了的琉璃绣球灯递给他:
“送给你。”
祖雍双眼弯弯喜不自禁,一手接过灯杆握着,另一手已经伸出去:
“这个送你。”
手心向上摊开,掌心里有一枚殷红的双鱼佩。
“好。”
宜秋爽利答道,话音未落已将那双鱼佩放在腰间。
祖雍刚要咧嘴笑,只瞥见一角裙摆在眼前一晃,身旁的人已经跃上前方的山石。
她负手在背迎风而立。
祖雍张张嘴,“我……我要出门一段时间。”
“好啊。”她利落答道。
祖雍喃喃,她这就走了啊,她不知道自己要出门干什么呢。
“喂”,宜秋声音微颤。
“怎么?”祖雍向前两步,仰头看向她。
她此时两手交握身前,垂首思索着什么。
祖雍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
眼前身影一恍,宜秋自山石上飞掠下来,落地站定,负手在背。
她面上笑容宛然。
“你想法子娶了我吧。”
人影又是一闪,轻巧地跃上山石,又跃上假山。
祖雍只觉得脑中轰地一下炸开了,他看着远去的身影跳着脚喊道:
“好啊好啊,我一定做到!”
风声里似有娇俏的轻笑传来,祖雍跺跺脚,又紧着跳了两下。
“本少爷看上的人,嘿……”他道。
眼睛闪闪发亮。
几个官员架着脚步虚浮的林世蕃出了宫门,将他送上林家一直候在宫门外的马车。
马车碌碌行驶在京都深夜的青石道上,车中似有鼾声沉沉。
马车晃晃悠悠,不知过了多久,鼾声已经听不到了,仍然行驶着的车中人影一跃,攀上路旁的院墙。
马车上的人对这一切恍若未觉,仍挥着鞭子促马前行而去。
世蕃轻推掩藏在杂花树后的暗门,闪身进入房内。
暖榻上一灯幽微,费鸣鹤拈须笑道,“来了。”
世蕃从怀中取出灰色的羊皮封递给费鸣鹤,自己在他对面坐下,靠在一旁的引枕上。
费鸣鹤翻过最后一页信笺,默默合上。
他几次开口却最终未出声,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这……徐以朗小公爷,他们原本是被冯斯道所用的?”
使团前往土奚律的路上,白先假扮的商队本意确实为了阻挠使团,只是最终并未成功阻挠。
而且,他们似乎是发生了什么矛盾,两方分道扬镳,不然不会发生兀勒王被杀之事,毕竟兀勒王和拉木伦王一起,都是与冯斯道联手的人。
林世蕃靠在引枕上,面色晦暗。
他并未回答费鸣鹤的话,幽幽叹了口气道:
“这两日我一直在想,他还活着,为什么没有回来大宸?”
二十年前徐以朗身死之时,卫景林、林世蕃尚还是崭露头角的小将,费鸣鹤尚未结识他们,因此对徐以朗此人也只是听闻,并不了解。
“他若是没死,一定会回来的”,林世蕃直起身子,眼中闪烁不定,“换个说法,是什么原因导致他回不来了?”
“卫帅当年也提起过,对徐以朗之死有些不解,因此,十年前怀远路西征土奚律时,有人助我们破除围困,卫帅曾说那人酷似徐以朗。”
费鸣鹤晃了晃手中江禀义的书信,信中也提起了这些话。
“而今,徐以朗真的出现在土奚律,不正说明卫帅当年的猜测是对的?”
林世蕃面色却更加阴沉。
徐以朗当时是和一代名将章淮老将军一起掩后,章老将军毫发无伤,徐以朗和副将白令身亡……
若是徐以朗之死有蹊跷,最有可能的就是章老将军了。
但是,章老将军是他和卫景林从小敬重的先辈,这么多年下来几乎成了信仰。
“我们是不是这么想?”费鸣鹤艰难地张口说道。
“站在明宗皇帝爷的角度,徐以朗的存在确实是……”
明宗皇帝是大宸开国以来,除了太祖皇帝之后最为人所称道的皇帝,天下人称赞他仁厚清明,费鸣鹤深觉自己如此猜测更加大逆不道,只得又闭了口。
室内一时陷入沉默。
“我反而信了,老费。”
林世蕃艰难地张口,“你方才说的,明宗爷不容他,你想想他姐姐的遭遇……”
明宗皇帝的徐淑妃,原名徐以姒,是徐以朗的胞姐,大宸开国功臣徐国公之女,也是至今大宸唯一一个以公侯女身份入后宫为妃的女子。初入宫即为淑妃,后被明宗皇帝见弃,死后也未能入葬帝陵。
如今看来,时间也很巧,徐以朗死于西征土奚律之后没几年,徐淑妃也在后宫彻底失势,盛极一时的徐国公一脉就此凋零。
“也就是说”,费鸣鹤面色凄然,“章淮老将军当年,极有可能奉了明宗皇帝的命令,杀了徐以朗。”
林世蕃默然半晌,语声沉沉,“章老将军是忠君之人。”
费鸣鹤垂头不语,他此时说的忠君别有他意。
以章老将军的为人,明宗如有皇命令他诛杀徐以朗,他大约是会做的。
“而今想来,当年的种种并非无迹可寻。”
林世蕃神色恍然,“那次西征土奚律之后,章老将军便交了手中的兵权,只领了虚衔,不再过问朝堂之事。身体也是很快就衰弱下来,不久便辞世而去。”
“徐以朗当年还小并未娶亲,白令那时确有妻儿在家。白令身死之后白家门庭零落,老人去世之后白夫人便携子还乡去了,大约是他们辗转相遇,如此,白先也极有可能便是白令之子。”
费鸣鹤忽地想起了什么,面色渐渐冰寒,冷笑连连。
“你我今夜闲谈旧事,倒是有了新发现啊。”
费鸣鹤手拍几案冷笑,“徐以朗可不是延陵王的亲舅舅吗?血浓于水啊!”
“这老小子!”
林世蕃陡然惊叫。
从前的徐以朗定然不会背叛大宸,但经历了那样的死而复生,心中不可能没有仇恨。
“我记得,承晔最后提审拉木伦王之时,他曾说过,冯斯道提过,他的主上在土奚律北境有一支精锐奇兵,看来指的就是徐以朗和白先了吧。”
幸而徐以朗此时已然与他们翻脸。
然而更加严重的事情却出现了。
徐以朗之前联手的人,极有可能是延陵王。
前后思忖,在当今世上,能笼络死而复生后的徐以朗的人,延陵王真的是唯一一个。
这样的猜测成立,那么之前已经浮在水面上的冯斯道、胡达,便与延陵王扯上了关系。
与冯斯道相关的那些事,比如与突伦非同寻常的关系,甚至莅王和卫氏父子以及怀远路将士之死,便都与延陵王扯上了关系。
胡达本是兵部右侍郎,兵部尚书更是延陵王的女婿余梁,所以,兵部几乎算是完全掌握在他手中了。
此人每次出现在人前,都表现得愚蠢莽撞,自然而然被认定为一个威胁不大的傻瓜。
如今看来,是他们错了。
“是那个老小子吗?”
林世蕃问道,也在问自己,也在问别人。
“极可能是他,况且,我们无法心存侥幸。”费鸣鹤道。
“无论是当初卫帅他们被害,还是这次出使土奚律,都能看出他与突伦联手的痕迹,显然他们关系非比寻常。”
“只此一点,便足以看出这是个毫无底线的人。为了,他是敢拿祖宗江山去赌的。”
突伦与大宸交恶多年,无事还要越境偷袭。他若能让突伦甘心受驱使,一定是许给对方重利才会如此。
林世蕃森然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