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呆。
良久他抬眼看向江四六问道:
“四六叔,咱们手里有多少钱?”
江四六摊开两只空手掌给他,“咱们刚开张哪来的钱呢。”
承晔哦了声,转头看向一脸恍惚的小禀义。
小禀义下意识地往腰间的钱袋上摸了摸,“我……我是有一点钱,但是不能充公用了吧。”
如意眼见仍是无人关心他的事,扑到承晔身前晃着他肩膀道:
“我的事呢二爷?还真要人家做裁缝吗?”
是要报卫景林的恩,但也不是这样的报法呀。
“我应该是想到办法了。”
承晔神情一半迷惘,一半清明。
“明天我们分头去探探消息就知道了。”
次日开门营业的霓裳阁显得略有些空洞单调,四处悬挂着布料和汉裳仕女图,并无成衣在店内展示。
而待都木将军的小女儿古玉的车驾仆从抵达之后,店门前停靠的车马侍从却让霓裳阁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如意出人意料地温雅和气,丝毫看不出是在勉为其难地做事,倒是凭借自己一张巧嘴频频惹得古玉笑声连连。
承晔守在店内枯坐发呆。
阿诺噔噔噔自楼上下来,一阵“可可可”的诡异笑声之后,附耳向承晔说道:
“这个小姐方才说要多做些衣裳,除了自己穿的,还要能送人的、送姐妹长辈的。”
承晔皱皱眉,“如意这下恐怕想要杀人了!”
阿诺又是一阵可可可的笑。
门前想起嘚嘚马蹄声,二人循声望去,却是几个仆从簇拥着车马在门前停下。
起身正要去迎客,却有人抢了先,原本守在都木家停靠的车马旁的家丁迅速拦住来客,双方争吵了几句之后,来客虽然恼怒,但仍是甩袖去了。
呵。
承晔咬咬牙,在突伦终于遇到蛮横的人了。
“看来这个都木家小姐打算一个人霸占如意了。”他道。
“那可不成,咱们的目的……可是要跟尽量多的人做生意。”阿诺道。
她看着承晔。
怎么办?想办法把这蛮横的小姐赶走?
听到店外的脚步声她耳朵一动,“掌柜的回来了。”
江四六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跨过店门,看到承晔在店里,略有些不情愿地靠过来低声汇报。
“昨日宫宴上确实出了大风头,很多女眷围着她问身上的衣服。”
他看看承晔的面色,欲言又止,撇撇嘴,“当场说是心上人送的,二爷的雅号如今在突伦贵女圈子中想必是人尽皆知了。”
承晔白他一眼,就知道他们几个在这事上的关注点老是跑偏。
做事,总归还得靠自己。
“看来费老的计划很不错”,他自动忽略掉江四六后面那句话,神色十分平静。
“那让如意再做几件上好的衣裳给月里朵,四六叔你每隔十天依旧按照从前的办法给她送过去,就说还是我送的。”
哗!
江四六努力瞪大眼,你还真想娶了那小丫头咋的?
阿诺捂嘴可可可半晌,又摇摇头,一脸高深莫测之色。
果然啊,世上但凡是聪明的男人,看女人的眼光都不怎么好。
承晔看看二人,淡然道:
“你们不明白,都听我吩咐做事就好。”
说罢转过头不看他们,说了也是对牛弹琴,自己着实懒得费神。
江四六被气得鼓着腮帮子,嘴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话。
最后一跺脚,甩袖往后堂走去,他要写信,他要把这些事告诉费先生,他们二爷被那突伦女子迷昏了头了!
阿诺可可可一阵,发觉并无人配合也摆摆手,“该准备饭菜了!”
让如意吃点什么好呢?降火败热又滋补的才能行,可可可。
小禀义直到午饭后才磨磨蹭蹭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一纸袋的炸果子。
“哥,我都弄清楚了。”
嘴里嚼着东西说话含含糊糊的。
承晔整个人绷紧身子,眼睛闪闪亮,“快,快吃完,赶紧好好说。”
小禀义翻个白眼。
“汉裳铺子是这两年才时兴的玩意儿,月氏城里统共也就十几家店铺做这种生意。多数是从前北迁到突伦的汉人经营的。”
她环视一周确认没有生人在近旁才压低声音道:
“我们的熟人张奎也做这些生意。”
承晔连连点头,又催促她。
“说重点,跟我们霓裳阁匹敌的铺子。”
“经过我实地了解,又多方打听啊”,小禀义伸出三根手指。
“这些给王族权贵豪门人家做汉裳生意的勉强算是三家吧。”
“一个天衣坊,一个撷珠馆,第三个勉强算得上,就是北司衙张奎名下的瑞蚨麟商行。”
“北司衙的我来解决,剩余的两家么”,承晔笑眯眯地凑近小禀义。
“妹妹,咱们把店买下来吧!”
咕嘟。
小禀义咽了下口水。
“哥,其实……”
她退后几步支支吾吾道:
“我昨天想买下回眸楼,那个想法挺不成熟的。那个四六叔,啊不,我四六爹,他说得对,一切听费先生的,他老人家怎么安排,咱们就怎么做就好。”
小禀义咧嘴向承晔笑,“哥你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咱们想的一样啊。”
趁他不注意闪身往后堂夺路而逃。
承晔紧追几步,更是将小禀义吓得如同猫爪下的耗子,嗖地钻进江四六的屋子。
江四六手中紧紧攥着折好的信纸,大义凛然地堵在房门口。
他将拿着信纸的手举起来给承晔看。
“二爷别胡闹,我要给费先生写信让他约束你。”
“对对”,小禀义从他身后探出脑袋,“叫你只管风花雪月!”
第168章 辞京
刚转过一个小垂花门,崔喜眼角瞥见一个青衣小内监在前面廊柱后身影一闪。
凝神细看,此人身形有些壮实,走到他跟前仍然一双圆眼睛滴溜溜四处看。
他嘻嘻一笑站定行了礼,“喜子公公又出宫去给皇上办事了。”
他上前欲要拿崔喜怀里抱着的一个红漆匣子。
“让小的也帮公公做点事儿,沾沾喜子公公的仙气儿,盼望早一天能叫皇上看重,在皇上跟前受重用啊!”
“去!你个小猢狲!”
崔喜一副长辈口气喝骂他,拧身往后一避,空出一只手往那青衣小内监头上轻拍一记。
那小内监捂着头又是嘻嘻一阵笑,矮身便往后跑。
崔喜眯眼笑着看过去,忽地喊,“者也!”
那小内监一哆嗦停住脚,崔喜又道:“宫里头别跑那么快!”
者也掉转头做了个鬼脸,到底收住了脚步,走得肃重沉稳了不少。
此时若是崔喜在他身前看,便会发现者也耷拉着眉眼一脸哭相,嘴里还在无声地嘟哝着:
“祖宗啊,您要是再这么出宫胡闹就要死人了!”
崔喜当然没看到也无从听到者也此时脸上的神情,只是笑着将目光从他背影上挪开。
此时皇帝通常会在皇极殿暖阁批阅奏章,但崔喜的脚转了个弯,穿过一条抄手游廊,自凌驾于碧波池上的石桥上跑下去,轻手轻脚从侧门进入御书房。
这是出宫之前皇帝特地交代给他一个人的,会在御书房等他回来,这的确是极大的信重。
想到被皇帝信重,崔喜更是端正神情屏息凝神,郑重跪拜行礼,将怀里的红漆匣子端在手上呈给皇帝。
“小喜子辛苦了。”皇帝随口说道。
“小人也做不了什么,给皇上跑个腿万不敢说辛苦。”
他语声刻意讷讷的。
比起对张平的敌意戒备,皇帝对自己的疑心也不过是少了一点点而已,他可不敢随意抖机灵,还是老实木讷本分些比较好。
皇帝听了他的回话神色并无变化,将目光放到眼前的红漆匣子上,手上并不动,看来并不想打开。
“周老大人还是那个样子,比在朝里当差的时候要羸弱一点,但是身体总算还好。”
皇帝抿嘴微笑,拍拍那红漆匣子,“想必也还是哭着要还乡吧。”
崔喜神情微微尴尬,但仍然点了点头道,“是。”
又补充道:“仍然是说忝居言官之首,不能为君上分忧,实在羞愧难当,不如给后继之秀们让开大路。”
皇帝默然良久,又叹了口气挥手道,“你去吧。”
崔喜应声施礼,退出房外又掩上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皇帝这才打开眼前的红漆匣子,毫无意外地看到最上面的请辞折子,他拿出折子后看到下面青黑色书封上写着《玉真还魂记》,应是新写的戏本子。
邝离自书案后的屏风里走出来,无声无息地垂首立在下首。
咔哒。
皇帝将请辞折子扔在书案上,嗤声一笑。
“连上了十道折子请辞,这病得蹊跷,性子转变得蹊跷,请辞更蹊跷。”
邝离行礼,道“皇上……”
又不知怎么接话才能为他分忧,只得戛然而止。
“朕这次会允准他请辞”,皇帝负手站起看向邝离。
“你替朕传个消息,让林大人派人暗中送周正安全返乡。”
邝离躬身应是,退出房外仍能听到皇帝自言自语。
“这老爷子清廉,身体又弱脾气也不讨喜,还是路上有人护着放心些。”
皇帝盯着红漆匣子看了半晌,将那戏本子拿出来翻了几下,面上若有所思,又转身自一架书格上抱出一摞一模一样的青黑封皮戏本子堆放在书案上,一本一本地翻看起来。
嘉佑元年三月六日,皇帝恩准都察院左都御史周正请辞还乡。
三月十日,周正偕夫人并一老仆离京,数十京都名伶出城挥泪送行,盛传一时。
第169章 相护
伶人们自有仆役随从,更有一众拥趸跟随。
看着名伶们和成全他们的写戏人周大老爷哀哀作别,蓄泪空垂,更远处站着的人都湿了眼眶。
周正自始至终不悲不喜,神色间没有寥落没有不甘。
他向身后送别的人躬身施礼后便转身上车。
城门处一阵嘈杂马嘶,尖细的声音从身后远远传来:
“周老爷请留步!”
周正这次转身时眼睛有些亮色,他抖动着嘴唇看向驱马而来的人。
此人穿着红色的内监制服,身后跟着一队侍卫,在城门外簇拥吵嚷的人群中像斩破汹涌水波的战舰般威严肃重,专属于天子的威严肃重。
“崔公公。”
周正仰面看向坐在马背上的红衣内监抬手施礼。
“皇上托小人给大人带些东西。”
崔喜抢先一步跳下马,扶住了要行礼的周正。
“皇上交代了,此次是以学生身份赠大人的谢师礼,大人不必行礼。”
周正闻言微微一怔,崔喜已经将身上背着的一个云锦包袱双手捧给周正。
周正接过后,没有行跪拜礼,但仍是长身一揖,崔喜见状也是躬身一揖作为还礼,又匆匆上马而去。
周正也不再停留,挺直脊背双手捧着云锦包袱上了马车。
周家的马车俭素,当头的是一辆灰扑扑的青呢马车坐着家人,后面只跟着两辆行李车,看那老旧的陈年木箱,多数的行李应该是书卷。
近处的名伶们、稍远处涌涌跟来看名伶也看名臣的群众们,此时盯着视野里的三驾马车渐行渐远。
“周大人是大清官啊,谁能想到一朝三品大员竟然只有这些家当和仆人。”
人群里有人这样感叹,身旁的人也纷纷点头称是,周老大人的清廉守正是出了名的,全京都的人没几个不知道的。
“方才那是皇上身边的公公来送别周大人,还赠了礼,想必是些稀罕的宝贝,资助犒慰周大人回乡安度晚年的吧。”
“周老大人清正刚直,皇上一定不会送他财宝之类的,恐怕是些别的东西,给辞归乡里的周大人写个凭证,许些职衔也是可能的。”
“皇上这样看重老大人,他又何苦要请辞呢,留下来做官,替皇上分忧才是忠臣的本分吧。”
已被马车抛在身后的人群里的扰攘声丝毫没有引起周正的注意,上了车的他小心翼翼地将包袱摆在小几上。
他没有伸手打开,而是拉着一同挤在车里的妻子和老仆一起下跪,向着京都的方向虔诚叩拜。
他逃开了,他没有尽下身为臣子的本分,甚至写戏自娱,但那少年天子仍然护着他,敬着他。
车马粼粼行驶,周正始终将那云锦包袱搂在怀里,好似从未想过要打开看看,皇帝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是夜周家车队宿在一家镇上的客栈,入睡前周夫人斟酌再三只得开口。
“皇上给的东西,老爷还是打开看看,这一路上车马劳顿住的又都是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