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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华引_分节阅读_第12节

《宸华引》 河阳织造 4619 2021-05-06 16:49

  D-湘君,不应该是京都最尊贵的孩子吗?可为什么,几个月的时间里,就都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了?还有秋姐姐——”

  乔公山敏锐地捕捉到源铮脸上一瞬而过的柔和暖意,心里又疼了下,“秋姐姐也是没娘疼的……”

  话音突然止住,源铮死死咬住嘴唇,抑制住要痛哭失声的冲动。

  “承晔,他的父兄,还有母亲,皆是为了护我和家人周全,今日我又累他受了罚——”

  他受伤的左掌猛力拍在案上,身子不住抖动。

  乔公山跳起来抓过他左手捧着,见伤口肿胀更甚,近虎口处已有血珠沁出,慌乱间想去笼住他的肩膀安抚,却想起眼前少年已是天子,此举大为僭越,情急之下只好捧着他受伤的手掌便跪在地上,嘴里嗫嚅一番却如何也说不出能安慰的话来。

  “大伴,作为父亲放在京都的质子,作为大宸的皇帝,我的存在是为了保护想要保护的人,而不是要给自己亲近的人带来灾难的。身为帝王,连这些都做不到,那真是无趣极了。”

  源铮苍白的脸上有了惨淡的笑意,伸手扶起乔公山,顺从地让他给自己接着敷药。

  宜秋见费鸣鹤风寒已痊愈,又常日关在屋中与各人绸缪朝事,身形更加单瘦,即连刚从北疆返回时也不如了。

  因此便寻着法子督他进补,闲时便拉上承晔暖晴一起逼着费老到园中消遣闲逛。

  今日也是他出的主意,带了一副渔具给费老垂钓,又自管园子的婆子处借来一条小小的木船,哄着承晔阿小并暖晴上了船去摘湖中荇菜。

  初秋清晨微热的阳光洒在水边,蒸蔚起朦胧雾气,湖中蓬蓬芦苇、菖蒲和梭鱼草已经长至人肩头处,半池水上铺满了淡粉紫红的睡莲以及嫩黄的荇菜。

  船在水面上轻缓动着,夹杂孩童的欢笑叫闹。暖晴只一气跟在阿小身后做个小跟班,嘴里奶里奶气一叠声地叫着阿小哥哥你看这个,阿小哥哥你快瞧这边。

  园子里许久没有这般的生气了,连独坐在水边披衣垂钓的费鸣鹤也不觉带了几分笑意。

  “还这么蔫答答的呢!”

  宜秋将双手放在承晔两颊揉了几下才罢手。表弟从小玉雪可爱,她最爱的就是那两颊圆圆的肉包,每回见了必得揉捏几下。

  这几年表弟渐渐大了,每回遭到如此待遇就恨不得呲牙和她打上一场,顾虑着要在祖母面前扮乖又不敢怎么反抗,就只好任由表姐如此“欺凌”。

  这次不同,宜秋好一阵揉搓也没激起承晔半点反应,倒是她自己发现表弟脸颊已经消瘦得厉害。圆鼓鼓的脸颊早就陷下去,手掌能清晰地感知到腮骨,硌在掌心微微有些发疼,她自己也不觉无趣,心情低落下去。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唉,古人诗中所说诚不欺我。”

  一个年轻的男声带着三分戏谑七分惆怅说道,不消回头大家都知道是谁。

  宜秋未转身便在心里低低骂了句“这个纨绔”,双耳无端染上一重菡萏色,就着早秋微热的阳光,耳廓闪着莹润透明的光泽。

  大家都没有发觉,但一直注目在她身上的祖雍却发现了,自己心中也柔柔一动,面上热了起来。

  “祖家哥哥,又是来找我秋姐姐吗?”

  承晔心里有事,人也钝了些,见到石桥上迎风当立的公子哥儿,随口问了出来。

  祖雍先愣了一下,倒是宜秋反应过来,便要像幼时一般伸手去拧表弟的两颊,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手伸到半途又放了回来,整个人神情大窘。

  “今日来给祖母带些新鲜吃食,我近日刚得的。”

  祖雍答毕又痴痴看了宜秋半会儿,忽然再度甜笑起来,“秋……秋小姐,我得了些新式花样的钗环首饰,已托家姊送往林府了——趁林伯父入宫的时候!”

  宜秋这下连腮上也染上了一重胭脂色,“我……用不到!我爹他也不许你、你们……”

  说不下去了,宜秋发觉纵是跟着父亲在敌阵冲杀,每日跨马练武,都比应付这家伙要轻省得多。

  心下一时顾不上许多,便借着小船驶近石桥的当口,足下微一发力跃上桥去,头也不回地跑了。

  第24章 师长

  船上的几人都呆了呆,费鸣鹤笑着摇了摇头。

  祖雍呆的时间要久一些,直到看着宜秋转过了月洞门再也瞧不见了,才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忽地又面上甜笑起来,乃至跟众人拱手作别往后院去时,仍然一脸喜不自胜。

  承晔心下觉得兴味索然,待船自桥洞下刚冒出头的当儿,悻悻然攀住石栏杆翻身跳上桥来。找到费鸣鹤身旁拉了张小马扎坐下,也不说话,只是用头挤挤挨挨就着他袖子上一顿磨蹭,像幼兽依赖母兽一般。

  费鸣鹤就着阳光微眯着眼看向少年,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他脑袋。

  虽然是极聪明的孩子,毕竟初涉人世便要面对如此沉痛复杂的国事,心里要迈过去的坎怕是一个接一个。

  只是,年岁这么小便没了至亲从旁提点和维护……

  胸中如同被飞来的巨石砸中,痛得呼吸都费力起来,费鸣鹤摩挲着他头发的双手却更加轻柔甚至带了丝颤抖。

  “想必二爷已经明白,陛下登大位,内宫的张平和外朝的延陵郡王都是不愿意的。那你可知谁更麻烦更难对付?”

  “是张平。”

  卫承晔脱口而出,他明白延陵郡在明张平在暗的道理,知道必须与张平虚与委蛇才能拔出萝卜带出泥,将内宫中伏下的暗势力带出来一气肃清。

  “其实昨日的冲撞事件释放了另一个信息,张平已与延陵郡结盟,或者张平有意向其示好。这两股势力分化而击之,要比他们沆瀣一气好对付得多。”

  感觉到臂上承晔的头抬了抬,费鸣鹤知他也感知到了,又接着说道:

  “你舅舅是得了夫人和少帅两边的情报才火速带兵进京清缴厉氏逆党的,但是延陵郡几乎与他同时到京。要知道已之藩的郡王无诏带兵进京罪同谋反,当时朝中上下只知陛下中风,谁又能揣测出厉重威谋反?如果没有知情人通报确切消息,延陵郡怎么敢带浮图三卫进京?”

  “费老的意思是张平早就与延陵郡暗通款曲?”卫承晔未及多想,冲出口问了一句。

  费鸣鹤眼睛眯成一条线俯首看着少年,眼中慈爱和唇畔笑意分外明朗。

  承晔心里一阵犯疑,就着疑点再把整件事在心里琢磨了一遍才恍然道:“如果当时两人便已串通,昨日张平便不需要再当众向延陵郡示好了。”

  昨日之事实在无厘头,张平着实不需要在皇帝盛怒之下去触那个霉头。

  “卫帅着实生得好儿郎!”

  费鸣鹤在心头想着,当初得知卫景林父子死在阵中,他只想一死了之,殉了这份相惜之谊。直到护灵返京后仍然是如此想法,由此才缠绵病榻连月不起。

  是这少年榻前尽心侍奉的拳拳情意,也是他身上蓬勃的少年意气让他有了丝活气。

  “拼着这把老骨头,也要看着他稳步在这朝堂之上才能闭眼。”费鸣鹤青筋虬结的双手紧紧攥起来。

  “呼”,卫承晔泄气地吁了口气,摆弄自己仍然红肿着的左掌。

  “先生,我心里是明白了,可还是觉得屈得慌。铮三哥……陛下他也是,已经是天子,仍然还要与自己恨的人这样相处……”

  心里替源铮格外不平,他昨日是动了杀心的,但是他当然明白不能轻易杀人。

  “从这个层面来说,天下最尊贵的皇帝,着实是不自由的,喜怒哀乐皆不能形于色,一应的行为皆需要有章可循有法可依。至于我们这些臣工子民么,倒是自——由——得多了。”

  说到“自由”二字,刻意放慢了语速,费鸣鹤望着承晔眨眨眼睛,二人心照地笑了。

  承晔知道费老指的是他的舅舅,这个军中朝中均是一把好手的权臣有个讨小老婆的爱好。

  宜秋抱怨过他父亲,国丧期间好似也新纳了个“小姨娘”。

  这几日又有御史参奏其“私德不修”,卫老太太曾当着一众老少的面无奈地说他,“太过自由散漫”,于是大家私下都笑说林世蕃“做得好自由的官儿。”

  “晔哥儿你记住,有些事,我们今日做不得,还怕来日做不成么?”

  费鸣鹤将手放在他肩膀上,直视他的眼睛正色道。

  忍下来委屈和磨难,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不再有这么多的委屈和磨难。

  眼前的少年,他的一生还有很长,无论张平还是延陵郡,即连他这个老头子,也都只是匆匆一眼的过客罢了。

  “哎呦郭爷,又喝多了!”

  就着秋风里几盏昏黄灯笼影影绰绰的光,卫府的门房仍然一眼就认出来在街上晃荡着的醉汉。

  郭孝义未及回应便一手撑墙,弯着腰在街角大吐特吐起来,惹得几个迎上来的小厮们捏鼻掩口一脸嫌恶。

  眼见他吐完了,小厮们待要伸手扶他,孝义摆了摆手说了声“不消费事”便自进了门。

  夜半秋凉,晚风吹上被酒浸湿的衣襟已有了七八分凉意,孝义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将双臂交叉在前胸挡风。

  门口几个小厮的只言片语也顺风飘进耳朵里,“咱家老爷手下的将军怎生这副德行,日日吃酒吃到烂醉……”

  孝义恍若未闻,只借着廊下挂的几盏灯笼的微光,摸索着踉踉跄跄行至自己所居的厢房。

  见门未锁,推开门心里正自嘀咕,不防黑漆漆的屋内一个苍老的声音飘出来,“交了子时了,才等到你!”

  随即烛台被点亮,费鸣鹤披了件棉衣正坐在屋正中的四角木桌旁。

  孝义默了默,身形稳下来。

  几步行至桌旁,自案几上寻摸出两个茶碗,又起身至墙角香案上一个锦棉壶箩里取出茶壶倒了水,将一碗茶推到费鸣鹤面前,自己也坐在桌旁喝了起来,却并不说话。

  费鸣鹤见状,心里像是被针刺了下,末了叹了口气哑着嗓子道:

  “你不爱说我来说吧,阿小那孩子也是个机灵的,身子骨也好,枉他郭爹长郭爹短地叫你,你倒是花了多长时间调教他?二少爷昨日受了那么大委屈,今后的路怕是更难走,我打算让阿小做他的护卫,从现在开始……”

  “费老,我都知道的。阿小练武我一天也不曾废,才几个月功夫这娃子已经颇有长进,护卫少爷也当得。”

  孝义埋着头瓮声瓮气地打断费鸣鹤的话,烛火跳了下,室内又暗下去了些,他的脸在阴影里辨不出神色。

  “别再去喝酒了,你看看这副样子,从前跟着……从前的精气神哪儿去了!”

  费鸣鹤见他如此,心中郁结更盛,再也忍不住便数落起他来。

  第25章 鸾回

  “唉”,孝义长长地叹了口气,用双手揉搓着脸颊缓缓抬起头,将手掌覆在脸上。

  “咱俩谁也别说谁了。你还不是一次风寒竟要了半条老命,半年也下不了床。从北疆回来,咱俩都是死人了——”

  孝义松开手掌,黯淡的烛火下他的双眼仍然泛着红,眼窝深深陷在脸颊上,暗影下像会动的骷髅。

  “我整夜整夜睡不着,闭上眼就看见他们!少帅他满身是血,阿端身上插满二十七支箭,他们血肉连着血肉,他们被害的时候我为什么不在!我应该是个死人,我不想活着……”

  孝义越说越激动,加上脑中残留的混沌的酒意上涌,他呼吸急促起来,开始用头撞向桌角,一下一下……

  费鸣鹤抬眼望着他,觉得身上的力气随着一下一下的撞击声在一点一点自体内流去。

  即便披着棉衣也仍然感受到初秋夜晚的凉意一步步自皮肤浸入,逐渐袭上心头。

  他费力地用手肘撑着身子,声音出奇地平静:

  “此后宫内恐怕更为凶险,皇上和陛下的安危需要将军多费心了。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小皇帝都要一直与张平逢来迎去,一面令他放松戒备以便找出漏洞,一面也让延陵郡心内生疑,断了与张平联手的念头——我还想到一个人,或可成为皇帝的助力。住在晏安行宫的息太嫔该接回宫来了,毕竟是圣上祖母,奉养天年是应有之礼。”

  他一气将今夜所要说的话全部讲了,郭孝义也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安静下来仔细听着,甫一说毕两人都愣愣的。

  费鸣鹤嘴巴开合几下,最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

  孝义也木木的,站起身望着他,直到他唤来候在院里打灯笼的小厮,两人准备离去那一刻,孝义回过头往里间走去,耳边传来费鸣鹤的声音:

  “拼了这把老骨头,我也是要看着二少爷安稳了才能闭眼的。”

  待到再转过头去,费鸣鹤已扶着小厮下了门前台阶往院外走了。

  源铮对自己的祖母其实很陌生,他心中唯一的祖母是卫府的老太太。

  他以为天下的祖母都是卫老太太这般,丰腴长寿而有福气,老了之后喜欢小玩意儿和软烂甜糯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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