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诉她自己是怎么得知的消息,他俯身看着眼前对自己满脸杀意的藕荷,不,云朔月,一字一顿道:
“我在突伦做的事情,不管你知道多少,都希望你不要打错了主意,做出糊涂的事情来!如若不然,到时我一定会杀了你,连同你父亲还残留的那点英名全部毁掉!我一向说得出,做得到。”
云朔月因为被彻底压制的羞恼愤恨,导致秀丽的面部扭曲狰狞,她指着承晔咬牙切齿道:“你,你个恶魔!”
承晔对她的反应只做未见,越过她往房门处走,忽地顿住脚又回头说道:
“还有,别做无谓的尝试,你杀不了我。”
他歪头看向云朔月,笑了笑,“有一晚我在乌木扶风的府邸之外见过你,之后嘛,你想必也记得,我还特意观察过你舞剑。说实在的,你的功夫比我差得多,不会有近身杀我的机会。”
其实,他目前所掌握的关于云朔月的信息,只有已经说出的这些,他既不知道这个女子为什么混入宫中当乐师,也不知道她来到突伦究竟为了查探什么事。
他们彼此对对方都是一知半解,但这不妨碍承晔说出自己知道的这些信息引起对方的警惕和恐惧。
她会认为承晔掌握了更多关于她的信息,所以在做出对承晔不利的决策之前,心中会有更多顾虑,这就是承晔说出这些话的目的。
承晔陡然转了方向回到屋内,越过有些慌乱的云朔月往里走去,在她冲上来抓自己之前,打开房门的后窗飞掠而下,隐没在暗夜之中。
云朔月在洞开的窗前紧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半晌,愤愤骂了一声恶魔,这才砰地一声将窗子合上。
在夜色的掩护下沿着街巷和墙沿疾速向前的人影猛地一滞,似是叹了一口气,继而又以更加迅疾的身法向东方飞掠而去。
见到云朔月之后,尤其是提到她夜探月里朵所在的宅邸之时,承晔心内便有一种强烈的不安。他此时只想去确认一下,明明自己的情报里那是一所空宅院,为什么月里朵会在那里。
云朔月难道是要对月里朵做什么?虽然并不妨碍他当前在突伦做的事,但是他却因此更焦虑了。
轻巧避过大王子乌木扶风宅外巡逻的护卫,仍是那晚攀过的檐角,承晔足尖轻点,落脚如猫一般轻巧,将身影融入花木树冠在灯烛光线映照下的暗影,随着风和空气一起流动,慢慢倒挂下坠,成为与檐角的砖瓦、鸱吻一般纹丝不动的石头。
这次他十分谨慎,因为见识过那个名为线娘的妇人的身手,一个不小心便会被她发现。
还是那间屋子,此时天气和暖,木门被打开了一些,月里朵坐在里面的位置,面朝外,承晔一眼便看到了她。
与她对面而坐的是个紫袍少年,他身子歪在侧旁的案几上,手里拿着一只酒壶,不时仰头往口里灌酒。只看背影也认得出是此前见过的乌木扶云。
承晔心里嗤声,这小子年纪不大倒好像有很多寥落无奈,每次见到他都能感到那种扑面而来的颓然。或者,这是他让自己在突伦存活下去的保护色,毕竟,他是先皇唯一的儿子,曾经最正确的皇位继承人。
而一旦本该属于自己的皇位被夺去,他就成了那个最不该存活于世的人,甚至他在人前的每一次出现,都会让当今的皇帝乌木南江如鲠在喉。
哗啦,木门中的一扇被推向另一边,被遮蔽的视线豁然洞开,那个线娘跪坐在扶云身旁,将他手里的酒壶一把夺去,扶云轻笑几声也就作罢。
月里朵看着眼前的线娘叹了一口气,捧着脸喃喃,“唉,线娘啊!”
线娘轻笑,扬声斥她:“朵朵儿别跟扶云王子学得老气横秋的,一个少年人天天唉声叹气,像个什么话嘛!”
月里朵不为所动,又喃喃,“唉,卫承晔啊!”
檐角倒挂的人影仍然纹丝不动,毕竟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再加上两人之间已经有了几次通信,再听到这丫头的胡言乱语,承晔半分惊讶也没有,反倒心里喜孜孜的。
“扶云哥哥,线娘,我都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
蹙起的秀眉渐渐舒展,眼睛里闪闪亮,“但是我很确定的是他很好看,我很喜欢的那种好看。”
房里响起大大小小的嗤声哄笑,承晔此时不禁想摸摸自己的脸,照照镜子,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长
什么样子的。
但是这丫头是什么样子自己记得很清楚,画轴里的女孩子,跟眼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朵朵儿你天天惦记着只见过几次的小子,一点都不觉得害羞。”扶云手指远远地在她鼻尖前一晃。
“你不知道,他们大宸的男子喜欢含蓄的女孩子,斯文娇羞的大家闺秀。”他道。
月里朵一怔,一只手轻抚一边的脸颊,笑得眉眼弯弯,“哥哥你看,我脸都红了,我很害羞。”
承晔在心里笑出声,还有这么……有趣的女孩子啊!
线娘和乌木扶云也是一阵大笑,良久之后线娘才道:
“朵朵儿该回郡主府了,你是长大了的女孩子,不能一有不便就宿在这里。”
线娘停顿一刻又道:“你那个大宸的心上人若是知道了,恐怕也会不喜欢。”
月里朵原本还坐着不动,听到她后半句话忽地站起身,“那我这就回去吧。”
线娘又跑出来喊随从套马车找护卫,房里的扶云也晃晃悠悠站起身,轻声跟月里朵说了句什么,见她肃了神色郑重点头应下,这才陪着她走出院落上了马车。
在深夜中碌碌而行的马车,在屋顶斜坡上伏着的人眼中渐行渐远,走到视线尽头时仿佛还带着一声轻叹,“唉,卫承晔啊!”
承晔缓缓挪动身子,暗夜里的身影如鬼魅,如水在檐头墙上缓缓流动,最终消弭于地面之上。
他疾步穿行在月氏城深夜的街巷,想起自己听到的那句话,扶云对月里朵说:
“尽量不要进宫,避免与乌木南江碰面。还有,古玉一定会拉上你到家中做客,那时装扮素净些,别让她误会你抢了风头,那女孩子并不是大度可爱的人。”
原来她的处境也这么艰难。
让这么直率亮烈的女孩子韬晦掩藏自己,不在人前出现来保护自己。
第198章 素衣
四月四日,也就是撷珠馆的裁缝绣工进入都木将军府的前一日,如意回到霓裳阁便带来了新的消息。
有三个已经选中的老裁缝因为家中事故、自身患病这样的原因请辞,无法如约前往都木家。
“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让人赶快报给司隶牛,让他想办法,你猜怎么着?”
如意双手一击掌,挑了挑眉道:
“还真没什么意外,羊葛部有三个年轻男人来找我毛遂自荐,我让司隶牛决定,他就应下了。”
如意在净房沐浴,大约是门窗密闭气雾弥漫的原因,他的声音传到房外的承晔耳朵里便有些闷闷的不真切。
承晔从茶饼上敲下些许茶叶,取出石杵碾着,抬高了声音问道:
“兄长累不累?这几日跑来跑去想必很是辛苦。”
“哈?”
如意只回了这一个字,半刻之后他穿着一身素白轻软的中衣自净房中走出来,坐到对面窗下的镜台前梳理头发。
“小猴儿,你从前可没有这么婆婆妈妈!”
回头横了一眼承晔,“你问这种话,我就怀疑你有别的事要求我。”
承晔瞠目,好像有些小事想求他,但方才那句话是真的出于关心才问的,见如意这个反应自己哪还能开口求下去?
“兄长啊,我是真的怕你累了。”他无奈道。
如意仔细照着镜子查看自己光洁的皮肤,闻言哦了一声再未转身。
“我不累啊,那些人手艺都算过关,我只需要用三分力气提点他们即可,再加上我独门秘制的花样子和刺绣,呵呵呵呵呵……”
他笑得得意,笑声清越动听,“这很省力,最主要的,我很想知道羊葛部混进来的三个小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你放心,他们不管做什么,我都不拦着,哪怕是去杀人放火。”
承晔更加无奈地笑笑,也放下心来,将碾磨好的茶末投入煮沸的白釉铫子,待汤色乳白时倾倒入盏奉给如意。
“兄长喝茶。”
如意微笑接过,举盏刚要送入口中却是一皱眉,嫌恶地侧头往外看去。
江四六人未出现,话先到了:
“二爷,其实你应该喊如意叔叔,不该叫他兄长,你想你都喊我叔叔了,如意他可是大帅从前的……”
如意跟卫景林是朋友,江四六只是卫景林的下属,按道理最应该被叫叔叔的就是如意,喊如意兄长的确不妥。
承晔噗嗤一声笑,也不答话,果见如意已经竖眉站起身,伸出修长手指指着江四六,口里挑剔道:
“你瞧瞧你,皮肤糙脸又黑,胡子拉碴邋里邋遢的,三十岁的身子五十岁的脸,给你喊叔叔就得给我喊叔叔,我没你这么老吧?”
啊,江四六被噎得老脸一红。
明明是好心提醒承晔要尊敬长辈,结果怎么是自己有错了。
“嘿,你你……这人!”
江四六指着如意,真是讲不通道理!
承晔又斟了一杯茶捧给江四六,“四六叔喝茶。”
江四六接过茶盏又皱眉瞪一眼如意,将怀里一个信封递出来。
“这是张奎递过来的消息。”他道。
张奎查出来的关于羊葛部的消息,多数是承晔已经知道的。
他提到一年多以前发生的一件事。
那是在乌木南江临上位之前,为了安抚讨好王族下属军队,不得不对修曷所带领的各部落联军进行一些打压,曾经推出不少新政。
其中有一项便是将羊葛部女眷强制征为营妓,因为羊葛部女子居多,能够入伍当兵的人很少,在军队作战中贡献较少,只能牺牲他们族中的女人们。
这一新政之所以被通过,修曷和大王子乌木扶风都没有反对,是因为羊葛部的营妓是同时慰劳王族的军队和奴隶军团的,大家都能享乐,就都无话可说,没有人替羊葛部说话。
在突伦,的事毕竟只在近几年才逐渐少了,从前他们的王族将其他部落的奴隶都当做牲畜一般对待,做营妓在他们眼里或许还真不算什么。
虽然是很残忍的事,但事情发生那么久了,且还是当今皇帝乌木南江一力主导的,羊葛部那三个年轻人苦心孤诣要进都木将军府跟这件事可扯不上关系。
承晔拄着头沉思,如意一把将信拿过去,凑在镜台前看完,只哈了一声,又将信递给江四六。
如意将头伸出窗外,扯着嗓子喊阿诺。
由远及近的一串可可可声响,出现在门外的阿诺怀里抱着三个堆叠起来的食盒。
她稳稳托住手里比她头顶还要高出几分的食盒,跪坐在门口的桌案旁。
第一个食盒里取出几碟卤味并热菜和香粥,第二个食盒里有几样冷食拼盘,以及三味点心甜品,第三个食盒里则是自酿的甜酒和鲜果子,碗筷杯盏都是三人份。
承晔看了食指大动,一旁的江四六已经将信抛在香炉里烧掉,如意则施施然走到食案旁坐下,两眼弯成月牙看着阿诺咿了一声。
“我们阿诺真是人美手巧。”
极敷衍的夸赞却让阿诺娇羞不能自已,手捧着肉嘟嘟的脸一阵可可可。
承晔看了直叹自愧不如,江四六连连摇头,呵,蠢女人啊。
两人也都几步走到餐桌旁向阿诺笑道,“我们吃饭吧!”
如意指着镜台跟阿诺说道:
“我这两日抽空做好了一件,阿诺你去试试。”
阿诺一阵旋风似地越过他们跑到镜台旁,整个房间的地板都在轻微颤动,江四六挑挑眉,这骨架子,恐怕也穿不了什么好看衣裳了。
三个男人只专注在食案上,时不时还要碰上几杯,将家常的甜酒喝出了名酒的气场,谁也没注意阿诺在帘幕后窸窸窣窣做些什么。
承晔最先发现从帷幕后羞答答走出来的阿诺,此时她身上穿的油腻腻的灰布衣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黛色长袍,样式很是简洁的长袍却别有一番雍容,在窄袖口和袍摆上都绣着兰草纹,整件袍子上也用同样的银线绣着零星的兰花和草叶,很是别致。
阿诺大概已经感受到众人有些惊讶的目光,黑色脸颊也羞得透出红晕,垂着头握着手站在那里。
如意匆匆喝下一口酒,净了手之后便拉着阿诺坐在镜台前,一边为她梳头一边唠叨着一些女孩子穿衣梳头的窍门。
承晔和江四六对视一眼,这两人什么时候这般要好了?
看那样子,就像……就像小禀义见了暖晴,真的是闺中亲密的朋友一般。
自打如意离了食案,这顿饭就吃得不那么开心了,对承晔和江四六来说,再吃下去反而像是被主人放弃招待仍然坚持蹭饭的客人。
江四六皱眉看了眼镜台前的两个人,哼了一声甩甩袖子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