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的一门荣耀富贵,无论谁在上位,他们都一样匍匐叩首山呼万岁。皇帝身边缺贴心人,是以才会盼着自己历练成长,独当一面。
“无利不起早,经过前番朝局大变,到了现在还有人心思不定呢。”
久在官场,哪个不是水晶心肝玻璃心肠般的通透,若这传言只为猎奇,早就停息了,何以到了现在还是满天飞。
朝事纷乱,风波未定,这次西去土奚律恢复互市,想来也未必是太平之旅。
是夜的卫府,二更梆子敲过后,下人们陆陆续续结束了一天里的忙碌,回到侧院后堂的下人房歇息。
一阵小小的吵闹喧嚣过后,整个卫府都归于沉寂。
自府西门二院的下人房里吱呀一声门响,一人擎着一盏风灯缓缓向院子里走去。
迂回过大影壁,蜿蜒行过抄手游廊,转过一方小池塘,由青石桥上绕到假山后面一块邻着河水的平地。
那人似是就着灯笼在搬弄食盒,在摆出的几盘点心中间摆了个小香炉。就着灯笼燃了三支香,嘴里一面念念有词的低语过后,捧出一盏精致灵巧的莲花灯,对着河水发呆。
“今儿是你的七七,我这么祭奠了你,只盼你来世托个好去处,别再被人逼着做那些下地狱的勾当了……”
那人一壁说着,竟呜呜哭了起来。却不防身后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便被人从后面捂住嘴,兜头罩了一层布袋,接着嘴里塞了布团子,只觉身子一轻,竟是被人抬走了。
费鸣鹤房里一灯如豆,映着一身便装坐在下首椅子上的林世蕃面色阴暗不明。
房门被轻轻地从外间打开,卫承晔神色凝重走进房内向二人道:“已得了。”
阿小将肩上的布袋往地上一掼,取下罩头的布袋,向众人微一点头便出了门,自去院门口守着。
地上女子黑黄的面皮连微弱的烛火也映照得分外清晰,在看清室内众人之后,她眸中的惊恐瞬间变为愧怍,泫然欲泣。
“翠漪姑姑。”
承晔心里略微不忍,上前取下她口中的布团。
“你们发现了?也好,好过我这么多日子里良心难安,生不如死。”
费鸣鹤眼中陡然生出凛冽恨意,“说!”
翠漪身子一抖,凄然瘫坐在地上道:“夫人下葬那天,我杀了绿涟。”
她望着一直低头沉默的林世蕃,他手中一直在摩挲卫夫人生前用的那盏冰石梅花杯。
“去年秋夫人身子不爽利,绿涟略知医理,常调理夫人身体的。她说是湿热,又给了夫人这个冰石梅花杯,说冰石最宜祛湿祛热,用此饮茶湿热之症自解,无须受药石之苦……”
翠漪神情中恨意乍现,连呼吸也急促起来,“谁知到了年底夫人更不好了,常日里咳嗽竟能咯出血丝。我伺候夫人数十年,知晓她素来体寒,心想是不是诊治错了。却怪我糊涂,信了她那么久!”
“直到夫人去了,我自己多番查探才慢慢发觉这杯子不对!夫人体寒,冰石也是性寒,长久使用下来无异于以慢毒杀人。”
翠漪万分悔恨,说到卫夫人已去之时状如疯癫,双手紧攥成拳不住捶打地面。
第34章 面具
“所以你杀了绿涟?”
若说卫府里最受信重的下人,绿涟便是第一个。承晔打小只将她当做母亲的亲姊妹般爱戴撒娇,哪知她服侍母亲几十年,竟然也如此歹毒阴狠,对主子痛下杀手。
翠漪闻言以手遮面,伏在地上哭得更加大声,“我见到她在二少爷房里下毒!”
室内三人神情一凛。
卫承晔往后退了两步,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大喝道:“糊涂!那时铮三哥也在我房里住着,伤着他……”
猛然一个激灵,才想到当时源铮正是厉氏强行要从卫府带走源铮的时候。
是因为没有成功带走他,才让绿涟痛下杀手?
“是婢子有错,想她既然已经身死就算罪有应得,没有将实情向老太太和少爷禀告,婢子有罪!”
翠漪不住叩头,林世蕃叹了口气,在烛火的阴影里沉声问道:“她是否跟你说过何人指使?”
“她只哭,一劲儿跟我赔罪,说对不起夫人少爷。”
翠漪双眼怔忡,似是在努力回想。
林世蕃透过昏黄摇曳的烛光与费鸣鹤对视一眼,后者轻微咳了一下,面上微笑中的寒意让承晔无端一冷,“此番绿涟谋害夫人少爷之事,你是有功的。老太太一直夸你为人周到,想让我纳你进房中。你若不嫌我老病残弱,便择个日子搬进来。”
翠漪满脸愕然不解,继而流露出迷蒙雀跃的神色,在地上叩了个头,“婢子只怕配不上先生,没有不愿的。”
承晔亲自提了风灯,引着林世蕃穿过院子,又拣了府墙内无人走的夹道,直将他送至邻着一处湖水的低矮院墙下。
世蕃见他瞧着自己便装打扮,轻拍了承晔肩膀,“连绿涟都……卫府里里外外不干净的怕是不少,我今日这般小心,也是让你知道,今后你也不是孩子了,无论在家还是在外,都要万分警惕才行。”
“舅舅,绿涟应不是厉氏一伙的?”承晔急切问道。
“铮三哥在府里已经住了几日,如果想要害他,通过绿涟下毒比王安亲自上门拿人要容易得多,但是,依今晚翠漪所说,绿涟是王安死之后才下毒的。”
世蕃欣慰一笑,“你学会考虑这些事自然是好的,但谁知翠漪是否也说谎了?”
“我这里有一个证据,先帝中风之后你母亲颇觉事有不妥,曾命绿涟修书报与我。那信中有疑点,她直言厉氏谋反,让我在京外截杀南下的厉重威。”
承晔悚然一惊,难怪舅舅与费先生一直关注翠漪、查绿涟,母亲送信之时只是大致猜到厉氏要谋反,也能猜到厉重威在突伦前线要对莅王和自己父兄不利,但谁也没想到厉重威胆敢勾结突伦谋害忠良,莅王和父兄罹难的悲剧一定是母亲想不到的,五万怀远精锐怎会让厉重威大军全身而退?
而最最要紧的,应是通知舅舅入京救驾,或者堵截厉重威之前分兵救驾,而不是让他全力截杀厉重威。
“此事仍然疑点不少,需要继续查一查。她在卫府生活几十年,与谁人过从甚密,做事前后见过谁,有过什么事未必无迹可寻。”承晔郑重点点头说道。
御沟自皇城东南迤逦而过,流经权贵林立的参差十万楼台馆阁,注入城东的定隆河。
而沿着定隆河巍巍而建的椒兰巷,便是京都最繁华奢靡的所在。
一旦入夜,椒兰巷便最先闹嚷起来,坊巷里次第燃起灯火,华灯初上的街面上车辚马哓,香风细细。京都富庶仕商咸集于此,或饮酒添茶觞咏诗文,或倚红偎翠极尽风雅。
椒兰巷中段有一处极为特别的所在,自街头看这里是一处三层楼阁,建的极是精巧,曲阁高廊,累台重馆之间,依稀可见山石嵯峨,奇花异草疏落参差。正中一方金丝楠木大匾额,龙飞凤舞写着四个大字“玉带旧游”,但街面上没有入口,也无小厮丽人沿街招揽。
这里是京都达官豪绅清聚之所,只能从定隆河乘船,由店中船娘撑船摆渡至店后的码头上方可进入。且玉带旧游有个规矩,只可由常客带新客进入,且进店前便要戴上船娘准备的青铜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
店内赌坊、淸倌儿均是京都极难得的清雅奢丽,入店后一应起居饮食均有绝美佳丽伺候,豪掷百两黄金可流连在此地一个月,是京都最大的“销金窟”。
这日夜里,店内嘈杂喧嚣,而其三层的丙字号房内,却门窗紧闭安静得分外蹊跷。
“前番厉氏谋逆那一招棋,这两个老东西接连出了岔子,才导致旧主多年布局溃败,委实可惜!”
一个青铜虎头面具的皂袍男子偎在一张珍珠软簟上,微微低着头对着手中白玉盏里的琥珀色美酒。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头戴紫铜麒麟面具、身穿宝蓝织金道袍的男子,对他的抱怨恍若未闻,良久之后才低低叹了口气。
“所幸手中的军力保住了,旧主爷也没什么损失,只是……这段日子冷眼瞧着,这小皇帝心性坚韧,非常人可比,加之身旁这几个老臣也不是庸才,需要谨慎对付。”
“我早就说了,应该除掉林世蕃,旧主偏……”
虎头面具人的牢骚被粗暴打断,麒麟面具人厉声喝道:“没有林世蕃,厉重威那二十万京畿卫谁来抵挡?指望你?”
说着又缓了缓口气,语重心长道:“别提这些没用的。此番我来,是要将旧主下一步的计划告知与你。”
“旧主怎么说?”虎头面具人丝毫未因方才被呵斥而有所不快,反而饶有兴致地坐直身体追问。
麒麟面具人用食指自杯中沾了酒,在案上点了三下,将拇指与食指并拢,用力砸在桌面上,“动用外面的这些势力,借刀杀人!”
“你是说这次出使……嘿嘿嘿,我心中有一计——”
虎头面具人凑向那人欲要说出心中计较,又被麒麟面具人打断:“万事有西边那位做主,你不要插手!”
“先前那次就是这老货出了纰漏,旧主还是如此信任他。”虎头面具人心有不甘。
“这次谋划旧主自有安排,你不要妄动,打草惊蛇坏了大事!”
麒麟面具人站起身,将手臂发力,按向仍坐在珍珠簟上的青铜面具人,直至他吃痛之下不住点头才罢。
第35章 出塞
十月廿六,天子大驾临皇极门,与百官送别大宸至土奚律使团,议重启互市事宜。
看着威风凛凛的天子卤簿,又觑着皇帝身后一脸恭谨又各怀心思的文武重臣,林世蕃不由一股气闷充塞胸臆。
趁着临别时机悄悄将文九盛拉至一边,“我此次出使少则一月,多则要到年下才能返回。阁老万要多多当心,诸事多帮陛下拿主意,城防和军务可以暂交宜秋与孝义打点,亦可上卫府找费鸣鹤询问则个。”
越说心中便越是沮丧,不禁朝着文九盛一跺脚,“您看您三朝帝师,门生无数,却偏要争个不喜党争的虚名,现在朝中竟无陛下可信任之臣,一切还得让您老亲自费心打点。”
文九盛知他是真的急了,颔首微微一笑回道:“老夫不是书呆子,晓得好歹,你且安心西出土奚律,京中万事有我。”
一面向侧后方点了点头,与垂手恭立一旁礼部左侍郎费文理相视一笑,才又向世蕃道:“这不,先找个门生跟你去见见世面,此番出使有功,也好着力提拔不是?”
林世蕃早知此次同去的礼部费文理是文九盛在先帝时亲自点的探花郎,为人谨慎周到,又难得不迂阔,和一帮先帝旧臣遗老也能打成一片,心知文老太爷此番为使团选人也是出了大力,心里的焦虑才稍稍减弱。
一行人告别天子后,浩浩荡荡自皇极门西出顺仪门,会同在城门前等待的卫承晔、阿小以及郭孝义亲点的千人卫队迤逦向西而去。
承晔带着阿小紧跟在林世蕃身后窃窃私语:“使团众人的底细你可查过了?”
“自陛下拟定名单之后便去查了,这领着卫队的李冲是孝义爹亲自点的偏将,单手能开两百石的步弓,骑射功夫也十分了得。那个礼部左侍郎费文理,先帝在时考功极好,本是要升官的,不知怎么得罪了宫里的公公们,升官的事儿就没影了……”
走在前面的林世蕃“嗤”地一声笑了,皱眉瞪了二人一眼,承晔无端脸上一阵羞燥,不满地打断阿小,“查了那么些天,说些有用的,这些东西谁不知道?”
阿小吃了瘪,一时也默默敢做声,只拿斜飞向上的眼角看着承晔。
阿小近日来个头抽高了很多,他的眉眼颇有些凌厉之气,眼尾眉梢的轮廓都向上走,兼之常日里跟着郭孝义,武艺也颇有长进,举手投足之间渐渐带出一股肃杀之气,卫府里寻常下人见了他都绕着走。
思虑半晌心里仍然没什么计较,又顾忌着再惹林世蕃不满,便硬着头皮说道:“有是有那么一件蹊跷的事——”
见身前的世蕃和承晔都在竖着耳朵听下文,便向身后瞥了一眼,提起马缰往前紧走几步与承晔并辔而行,这才低声接着说:“后面那个兵部的主簿傅制,恋上了擎荷楼的一名胡姬,为其散尽家财,前几日那个胡姬忽然自己跑了。”
仍然是一件极无聊的事,承晔听完忍不住往队伍后方看了看。
傅制身材极高,坐在马背上也比周身人群高出大半个头,清秀的面目笼罩在一重灰败惨然之下,穿着的一件文官青袍好似也短了半寸,整个人说不出的沮丧别扭,承晔撇撇嘴,不知是不是才子,却当真十分风流,为了个胡姬消磨成这样。
回过头才发现世蕃也在扭头张望,刚好对上承晔的眼睛,“这是明宗时靖西侯的嫡孙后代,虽然没落了,但有个天赋,极会相马,将他带来也是去土奚律看看西塞名马。”
世蕃话似未说完,嘴角抿出个向上的弧度,承晔立时明白,土奚律素来产名马,此番说通互市,购置一批战马也是应有之意。
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