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环顾四周发觉此地空间很小,烛光映照下可看见一门一窗。
他几步走到门边正要开门,却发现那木门纹丝不动,可能是在外锁死了。又跑到窗边使劲推拉,发觉窗户外好像被加固了一层,完全推不开。
这时才知是被人禁锢在此,强迫自己看这一男一阳怪气地做戏。
“咿,书生,这老爷不爱听戏呀——”那女子一咏三叹。
“因为啊,这戏里讲的是老爷的故事呀——”
周正皱眉,放下在窗上使力的两只手看向他们,方才说的意思是,戏里讲的是他的故事?
什么乱七八糟的。
周正心内冷笑,也不焦虑急躁,静静看着光亮里的男女。
那女子轻敲檀板,却是男子先说道:
“小生家道中落,幼时丧父,慈母心酸,五岁识字,十岁能文,十七岁上便赴京赶考而来……”
“哎呀呀,如何是好,银钱不够,小生进不了京城了!”
周正有些恍惚,进京会试是太久远的事,现在想来恍如隔世,好像自己真的把本就不多的盘缠弄丢了,一连十几日饥寒交加,险些就要死在异乡道旁……
一阵急鼓声催,仿佛敲在心上,周正想起那男子方才所说的戏名,忽地心跳加速。
女声柔婉天真,她轻叹一声,如梦似幻,“奴家翠眉,本是……”
翠眉如同一道闪电,裹着惊雷炸响在耳中,周正全身一颤,身子靠着墙瘫软下来。
他们知道翠眉啊。
“我的爹爹救回书生,奴看着他呀……”
光亮中戴着面具的女子纤手半遮面,似是娇羞,与前世记忆里的影子重叠。
而与此同时,心头也如遭钝器击打,疼得直不起腰。
“书生,奴将这银子送你上京赶考——”
“谢小姐。”
“书生,若是你金榜题名,可要记得奴家呀——”
“小生若此番得中,誓要迎娶翠眉为妻,此誓天地为证——”
周正眼前出现一个俏丽身影,女孩下巴尖尖,黛眉微蹙,她说:
“便是此次未中,也要记得回来,再过三年,周公子也必定能中。”
男子声音陡然升高,“我今高中,且回家寻翠眉来——”
“呜呜,骤逢祸患,奴的爹爹去了呀,怜命苦一人守家业,可是周郎,为何恩将仇报来害我?”
“你,你,你与那贼夫,凌霸乡民,鱼肉百姓。我,我,我乃是铁面无私的青天大老爷,有罪当诛!”
“冤枉啊——”女声凄厉号哭,“是刁仆欺我,毒害我爹爹,污奴家清白,又谋夺奴家钱财……”
周正额前冷汗涔涔,面上神情变得狰狞扭曲,口中呜呜连声。
真相不是这样,是他们污蔑!
他中进士之后第一时间回去找翠眉,得知她已嫁人去了延县。他自己想尽一切办法谋得外任,三年后如愿做了延县县令,仍想要寻找机会求娶翠眉,谁知她在当地已是臭名昭着。
满城都在议论她德行有亏,私通家仆,气死生父,在延县境内纵仆伤人,恶意涨租逼死佃农,那佃户走投无路到县衙击鼓喊冤,自己亲手审理,桩桩件件证据确凿,他无法徇私。
若说有一点点私心,便是那时已被她在外的恶名吓怕了,再也没有求娶的心思。不久后便由母亲安排,与家乡的一位郎中之女结亲,再也不敢记起前尘旧事。
光亮中的女子声音幽微如鬼魂,“周郎断了糊涂官司,娶了娇妻,得了万民伞,从此好风借力直上青云,周郎当得好官呀——”
那男子不再唱作念白,他透过面具看向周正所在的方向,沉声说道:
“周正大老爷做了京官,自然不会关心小小延县的地方事,那里的县令为了讨好周大人,自然也不会将后来发生的事说出来。”
“大约九年前,延县境内一名生意人被杀,凶手是与他亲近的两个帮闲,县令在审讯之时发现杀人动机可疑。”
“多番查探之下才得知,这三人在很久以前曾经联手谋夺富商家产,奸污富商孤女,诬告此女,因是证据准备充分很容易便引得当年的县令周正老爷误判……当年正是周正大老爷铁面无私,才帮这三人夺下了富商家的钱财。”
“这三人当即是将家财均分了的,谁知有两人好吃懒做吃喝嫖赌,几年之内便将手中财产败了干净,二人便以当年之事要挟同伴,从他手中要钱,如是直到案发当日,他们在要挟敲诈之时失手将人打死……”
“周大人应该记得这三人,死者名叫方继迁,凶手名叫张念,王举。”
耳中再度惊雷炸起,周正终于瘫倒在地,捂住胸口不住挣扎,戴着面具的男女二人此时走到他身前俯视着他。
那女子俯身击掌,面具后的眼睛直视躺在地上的周正。
“真真是一出好戏啊!富家翁误堪鸳鸯谱,薄命女偏逢薄情郎。整个京都的戏楼里都唱这出戏,那是什么景象?”
“黑面青天周正大老爷,先把自己洗干净,才好为他人伸冤,你说是不是?”
那男子举起右手晃了晃,他手掌半握,手心里有一枚素白信笺。
周正艰难地在胸前摸索,这才发现藏在里衣中的状纸已不在了。
“托了周大人的福,从沙洲到京都,一路上都有人追杀的人,我们这样找了他一个月,终于找到了。要不是周大人高明,咱们哪有这样的好运气。”
“不过周大人放心,他已经被干干净净地处理掉了,周大人不必再费心找他。”
门外有锁链被打开的声响,吱呀一声门外的光线透进来一条线,风声雨声也在同时跌跌撞撞扑进室内。
周正伸出一只手,那二人却背转身去不再看他。
男子将手中的一枚信笺在烛火上引燃,极有耐心地看着它全部变成黑色灰烬被风吹散,这才由那女子挽着,一步步走出门外。
第151章 拼木
大雨过后的小院气味清冽,雨水冲刷之后,原本刚生发出的嫩叶逐渐褪掉了青黄,转成碧沉沉的颜色,让人分外心安。
阿小揣着心事,不自觉地踱步走出院外。此时大雨刚过,园中少有人来,他不急不慢地沿着湖水上的木栈道曲折往前。
清冽湿润的空气让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萦上鼻端,香气很熟悉,极目望向前方,层层叠盖的翠色之上有白玉兰黑白两色分明的树冠,树冠之后错落露出一处三层的亭台。
啧啧,真是入画的美景。
暖晴从前这样说过,但是好像今天才领会到她所说的可入画之处。
玉兰树和那处亭台所在的院落十分幽僻,青石地面上苔痕斑驳,铺落着雨打零落的白色花瓣。
阿小脚步轻抬,几个轻跳起落避过地上的花瓣,呼吸间沁入熟悉的甜香,幽幽叹了口气。
这丫头今年没有来兴致盎然地收集玉兰花瓣呢。
从前这个时节她会带着几个丫鬟满院子收集玉兰花瓣,亲手腌渍小食,大家都知道暖晴小姐做的玉兰片清甜爽口,常拿来佐粥。
她唯独告诉阿小,到了三四月间用桃花泡酒,一小碟玉兰片下酒,在春暮时节的夜里靠在海棠花树下偷尝,那才是最好滋味。
阿小凭栏下望,能依稀看到去年那几株海棠,如今只是新叶出发,一点开花的迹象也没有。
“你找我吗?”
有个声音仿佛从头顶上掠过,循声望去,那女孩子素衣淡妆立在亭台最上,手里还握着一管蘸饱了墨的紫毫。
是找你啊,阿小心里叹气。
他并未答话,神色依旧淡淡的,只是仿佛遇到了极其熟悉的人,并未行礼,而是轻身一跃在石栏上轻点,攀住亭台外缘的雕花围栏,翻身进入暖晴所在的亭中。
“只你一个人在,怎不带人在身边伺候?”
阿小像是刚察觉到亭内只有暖晴一人,环视一周后问道。
暖晴向他招招手,“你来看看这画”。
黑色墨在雪白纸上勾勒出玉兰的枝干和花朵,只有黑白二色,却有清丽雅致的神韵。
“你知道”,阿小吐吐舌头,“我不懂什么书啊画啊的。”
“这只是画,所画的只是眼前的花,人人都能看出来,没什么懂不懂的。”
暖晴笑盈盈的,但话说的并不客气。
这是心里有气吧,阿小心想,偷偷抬眼看她,却见暖晴仍然笑盈盈的盯着他。
“青枚病了,原本是几个小丫头跟着的,方才我打发她们玩儿去了。”
这是回答他刚才的问题,阿小点点头,神色不变。
“你们是想换一个人服侍我?”
阿小佯装听不懂,承晔离开前曾嘱咐过,暖晴年纪小,心里存不住事,若被对方窥探发现了反倒打草惊蛇。
暖晴见他不答又道:“你不必让童管事找人,我已经跟祖母说了,从她房里派出个大丫头照顾我,这样更自然一些。”
自然一些?她是已经看出他们在做什么了?
阿小瞪大双眼,暖晴又笑。
“还有”,她走近阿小两步饶有兴致地盯住他。
“你们往后可能想不知不觉将青枚逐出去离我远点,我觉得大可不必。既然祖母派来大丫头来我身边,自然没有其他人越过她的道理,青枚即便这回病好了,重新回我房里,也不一定能接近我身边了。”
暖晴转过身不看阿小,内宅里女孩子们的事,她身处其中简直是生而知之,只是他们习惯把她当孩子看待罢了。
“我知道她有问题,虽然具体做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女孩子的直觉很厉害的。
童管事带了一帮小厮神神叨叨地在万卷斋忙活了一整天,只说是趁着少爷不在的当口要灭虫做清洁,禁止所有人出入其中。
这种借口最好笑了,特地说明禁止所有人出入这样的话,实在太过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还真的什么都知道了。”
暖晴话已经说得很清楚,阿小这时实在没有必要假装不知情。
“是的,我都知道。”暖晴慧黠一笑。
“她晚上值夜时偶尔会出门,昨晚也出去了,回来之后就不住打喷嚏,挨到天亮时两边的面颊肿胀发红,有些地方已经溃烂。”
阿小了然,“是一种药粉,洒在门窗上方,门帘上,入口的地面上了。”
暖晴板着脸瞪他一眼,“这种坏主意是我哥哥想的?”
毁人容貌,对女孩子来说基本上等同于毁人一生。
“不是,这怎么可能呢。”阿小眼神飘忽。
“童管事偷偷出去打听的方子,二爷只是交代了这样的事让我们做,具体如何做,主要是我……童管事来想办法。”
暖晴眯起双眼看他一瞬,看得他只想立即跳出去逃走,这才重又转过头将眼睛落在桌案上画了一半的玉兰花树上。
阿小耳朵微微一动,能听到院外不远处有婢女焦急地喊着“阿小少爷”。
他凑到暖晴身前待要开口告退,却见暖晴一个眼风看过来,似是藏了刀剑在里面,惊得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暖晴见他被吓到心下这才满意,又换了一副神情,歪头向他笑道:
“所以,别再把我当孩子了。”
阿小后退几步支支吾吾道:
“那……那我先走了。”
眼前白衣一闪,暖晴跑到窗边往下看时,他已经要走出院门了。
“无赖!”
暖晴轻声道,故意示弱逃走,不答应她方才的要求。
再看时,那白衣身影走得更快了,仿似在逃命一般。
“阿小少爷,有人找你”,那丫头看见阿小走近,手指向外一戳,“人在门房那边等着呢。”
还未走到二门,便被斜刺里冲出来的肉球一把抱住腰。
童管事一把拉住阿小往旁边拖,怎么使劲也挣脱不得,阿小只得握住他手腕用力一翻。
“哎呀!”
童管事大声呼痛,甩着手臂跳起来,老眼里隐隐有泪花闪动。
“有事说事,别拉拉扯扯的。”阿小淡然道。
童管事瞪大眼,“我找到那内贼了,她中毒了!”
倒是忘了找童管事商量善后的事,阿小这才想起来。
童管事凑近他低声道:“要不要老童我出手……”
他两手握拳仿佛扯着一根绳子,往自己颈前一送,“这样彻底结果了她!”
阿小吓了一跳,平时胆子小,发起狠来竟然这么狠毒!
“不用不用”,阿小沉声警告,“二爷走的时候吩咐过了,留着这人,放长线钓大鱼。”
“咱们都要像往常一样,假装什么都没发觉。”
阿小拍拍他肩膀,老童神情似懂非懂,但听到是自家二爷的吩咐,仍然郑重点头应下来。
阿小这才放心,转头往门房里去。
庞立的小厮候在门房里,见到他后便迎上来,将手里的一小坛酒递上来,说话十分热络。
“我们少爷藏了几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