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居。”
李冲腹诽,这是方才德嫂一脸幽怨所说的被接济的那位邻居吧。
“珈蓝也是位奇女子,幼时家中变故无奈堕入风尘,去年自己为自己赎身脱籍,前些日子昏倒在山下,还好德伯德嫂及时发现才将她救下。”
珈蓝蹲身向众人一福,语声清灵温婉,“妾平时做些针线绣品去集市上卖了糊口,如今世道艰难,一连多日没有主顾,家中便断了米粮,是以……”
她面上一红,又向众人一福。
双方见过礼,珈蓝便轻声进屋,将窗下摆着的大粗陶罐中的花取出,将手里拿着的插进去,细细摆好,又往罐中加了清水,便无声地离开了。
众人围炉把酒,又是一番闲谈。
直到天色有些暗了,担心天黑走山路艰难,三人才辞了文非吾起身下山。
马车在山路上颠簸摇晃,林世蕃和费文理上了车各自想着心事,半晌无话。
待行入平坦的官道,林世蕃才开口说话:
“非吾要教书育人,以他的才学人品,天下有的是学子济济的书院,不必要非在沙洲这样的地界吧?”
这是他对于文非吾、甚至对于文阁老同意儿子的做法十分不解的地方,他是今日听到费文理提起,才知道文非吾一直身在沙洲,办了名不见经传的青鸾书院。
据今日所见,非吾教书育人之事做得并不成功,为什么不能去更好的书院?
“唉,林大人有所不知”,费文理长叹一声,“非吾当年自请归隐,便是立志要到轻文的北地开民智,兴教化。”
呵……
林世蕃想要说句胡闹,又觉得文非吾此举的用心着实是好的,文阁老养育的儿子,定是如此。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费文理神情郁郁,“从前老师常这样教我们,我做的不如他。”
林世蕃并不以为然,他读书不多,连儒将的雅号都没得到过,但他和他麾下的人,是在以血肉之躯“为生民立命”。
费文理披肝沥胆为朝廷拨乱反正,是难得的良臣,他能做的更多。
但林世蕃并未开口说话,这个时候拿这些话反驳、安慰费文理,他听得进去才怪。
费文理语调一转,森然说道,“那女子,与非吾绝非良配。”
大约是因为文人的直觉,或者说是京都温柔乡里浸淫过的富贵文人的直觉吧。
坐在车前挥着鞭子的李冲此时点点头,他也这么觉得,但当然,他没有立场说。
林世蕃仍然不以为然,他一眼就看出那女子出自青楼,但丝毫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女人么,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区别?他家中姨娘小妾一大把,没见到能翻出天来。
他想到文非吾年过而立丧妻未娶,生活一贫如洗,根本无法承受多一个小妾吃饭的生活。
想了想说道:“怎么?若是怕被痴缠,让一个女子搬离那里还是有许多办法的。”
他觉得这样的烦恼简直不值一提。
他林世蕃可以将精力花费在战场陷敌的计策上,朝堂博弈的妙局上,甚至歌舞宴饮作乐上,但不会花费在一个女人身上。
车前的李冲呲牙笑笑,暗暗竖起大拇指,嗯,林大人和我是英雄所见略同。
车内的费文理苦笑,这种事果然跟林大人说不清楚。
他挠挠头,提醒文非吾?好像非吾对那珈蓝并无他意。
想想也不是大事,不如丢开算了。
驿站里灯火黯淡,隐隐有鼾声沉沉响起。
窗外似有大鸟飞掠过,悄无声息如随风的秋叶。
“大人?”
黑暗之中,房里有人出声请问。
“发生什么事了?”
林世蕃的声音平静无波,自房中的圆桌旁发出。
原来他并未入睡,一直坐在桌旁。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这是江禀义派人递来的信。”
“哦?”
林世蕃接过羊皮封子有些意外,大宸与土奚律互市已开,传递消息可以使用密语走驿递,快且省力,怎么会特地派人追上来送信?
“幸好您让属下和云追扮作禁军护卫,今日江禀义的人一过来就找到属下了。”
“哼”,黑暗之中林世蕃似是冷笑了一声。
风逐瞪大眼睛,凛然一惊。
“那就做好护卫的差事,话真多。”林世蕃道,但口气中并无责备之意。
风逐挠挠头应声是,“那属下先告退。”
开着的窗户中风声一动便没了声响。
檐角的灯笼微光映照下,站在院中的风逐面上有些哭笑。
他和云追刚扮作护卫混进队伍中时,习惯性地不发一语面容冷峻,李冲差点急哭了。
“两位爷,我跟大伙说您二位是刚来的新兵,您二位面孔冷得跟千年雪山一样,一看就满身杀气,这身份不用伪装,傻瓜都能看出来。”
身后呼啦啦一阵响动,只听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道:
“将军,就是这小子,白天偷跑出去做坏事,五哥跟着他去了,到现在没回来!”
那声音异常悲愤,话刚说完便有锵啷的拔刀声响起,耳后边传来风声,风逐本能地避过一旁。
李冲一手格开钱成挥出的刀,一脸无奈。
他就知道放这俩人进护卫队准要出事,虽然护卫队这帮人也是禁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但是常年守在京城的禁军,和这种尸山血海中历练出来杀人如麻的阎王爷相比还是差得多。
这二位可是林世蕃麾下西南路军中精锐中的顶级精锐。
风逐眨眨眼,竟然把他给忘了。
打躬作揖向眼前的人道:
“那位叫老五的大哥,我白天见他上酒楼吃酒去了,这便去接他回来。”
后半句话时人已经飘落墙外。
钱成张张嘴,忘了拆穿他的谎言,五哥明明是去跟踪了,怎么会去吃酒。
但是,新兵身手竟这么好!
李冲一脸淡然,向钱成耳语了几句,打着哈欠转身离开,今日当车夫上山下山比练功夫辛苦。
身后钱成嘴巴张得更大,表情从震惊又变为膜拜,待要张嘴喊些什么,抬眼瞥见楼上林大人的房里点起了灯火,赶忙捂着嘴低头跑开。
此时坐在灯下的林世蕃却有些失态,握着信纸的手竟止不住地抖动起来。
他脸上神情似悲似喜,这是真的?那小子还活着?
抬手算算,他虽然比自己小,此时也是不惑之年了。
时光转回二十年前的西征路上,也是今日的官道,二十万西征大军浩浩荡荡向土奚律挺进。
“卫大哥,林大哥!”
身后光影交错,一人一骑,白袍刺目,那年轻人穿过光线走到眼前。
杏眼长眉,却英气天成,他们笑着拱手回礼,“小公爷!”
沙场浴血,强敌如虎,他们是三支利刃,每次厮杀都同进同退,每次出战都一路披靡。
林世蕃失神半晌,重又将目光落回江禀义信上:
“……十年前与卫帅领怀远路同袍二征土奚律,曾于蠕塬遇袭,孤军力战不成,有一人一骑穿透战阵来援,尔后便匆匆离去。卫帅目睹其人,称其一招一式之间肖似当年的小公爷徐怀朗。卫帅尝猜测,二十年前章淮老将军西征之时,最后一战已破敌主力,对方并无战力,小公爷或是伤重,并非身亡。今禀义见到一人,应是小公爷同伴,名为白先,年龄和样貌推测,疑为当年小公爷副将白令将军之后……”
白先,林世蕃眼前浮现出一个不羁浪荡的身影,出使土奚律途中遇到的商队头目,眉眼确实似曾相识。
没想到他竟以实名相告,那时竭力防备的人竟是故人之子。
“……据阿澜所说,其父曾经在二十年前的蠕塬救治过一名汉家白衣将军。此次土奚律拉木伦王之乱中,敌阵之中取兀勒王首级的人,也可能是小公爷……”
林世蕃倒在椅背上,过往种种,历历在眼前浮现,却让人肝胆剧痛,心酸难言。
他还活着,为什么没有回来?
或者,哪怕是给卫大哥、给自己瞧瞧带个信也好。
为什么?
第128章 青衫
天色微亮,城市还在酣眠中未醒,零星的鸡鸣狗吠偶尔自深远的巷中传出,为坊巷更添寂静。
驿站陆陆续续燃起火烛,有晨起洗漱叫嚷声传出。
不一会儿,伴随着松油火把滋滋燃烧的声响,甲胄规整的禁军护卫已经在驿站门前列队待发。
在他们之后陆续有青袍红袍的文官结伴而出,虽然早起赶路,但个个神色清爽悠然。
恭敬侍立一旁的驿吏咂咂嘴,卑微的笑容里除了讨好便多了几分艳羡,使团里这些官员,去的时候或有忐忑,但如今立了大功归来,回程的路上自然是喜盈盈的了。
众人或坐车或上马列队待发,前面开路的禁军护卫却仍然未动。
费文理挑起车帘,“李冲,走罢?”
队伍前方骑在马背上的李冲并未立时回应,而是调转马头走到车旁才低声解释,“林大人还未出来。”
其实在他未回答之时,费文理环视周边便已发现队伍中少了一个人,他向李冲摆摆手,“等等罢。”
其余官员也发现林世蕃未到,有几个在昏暗晨色中撇撇嘴。
驿站门内一阵轻咳,林世蕃摇摇晃晃地出了门,拱手向众人道歉,“对不住对不住”,瓮声瓮气的。
护卫牵马上前,他一跃骑上马背,手一挥喊道:“出发!”
费文理一手扶着轿帘,看林世蕃神色郁郁地自后面跟上来,“林大人昨夜没休息好?”
林世蕃抬抬眼皮看向他,眼中疲惫一览无余,“是,没睡好。”
费文理张张嘴,林世蕃的身影已自车旁掠过。
去往京都的官道自沙洲南下便是一路坦途,脚程快些十日便能抵达。
沙洲城南的大门外,与往常一样站着零零散散的人,他们身边或是放着柴堆,或是摆着扁担和竹筐,这是附近要进城的农户,他们经常赶着头一批进城赶上早市,卖掉手里的东西后能在午前返回家中。
但今日未到开城门的时辰,便见到城门已然洞开,门前两排官兵肃立,手中的火把光亮冲天。
在火光映照下,几个绯袍绿袍的官员端然立在队伍前方,像是在等什么人。
等着进城的民众被官兵阻拦在城外也不急切,也都袖着手伸长了脖子往城门里看去,人群里叽叽喳喳地低声议论。
“了不得,肯定是大官要进城了。”
“是出城,官老爷们都在城门里等着送呢。”
“对对”,方才说进城的人道,“要是有大官进城,官老爷们就该出城迎上了。”
“是皇帝爷派去土奚律的使团要回京,这些人把互市谈成了”,说出这句话的人语气中有些倨傲,明显他比别人知道得多,“我表舅的连襟的老三儿子有个邻居在商队里,听说这几日粮食、布料价钱翻了几倍。”
“那挣了很多钱吧?”
人群的注意力顿时被这人吸引,围拢过去探听着怎样能把自己手中东西多卖几个钱。
“哎呦!”
其中一人忽地尖叫,他望着脚下那团与黄土融为一体的物事,那东西蠕动几下渐渐舒展开来,竟是个人!
那人啐了一口,“奶奶的,吓死了!”
他本还要再上去踢他几脚泄愤,眼角余光瞥见有官兵瞪过来,目光很是不善,自己缩缩头不敢吭声。
低头仔细打量那人,全身粘满泥浆和黄土,连面上五官也辨不清楚,睫毛上都沾染了黄土,遮盖着眼睛只剩一条缝,
“哎呀,看着年纪也不大,怎么这么惨。”
有人低声说道。
但最终大家的注意力仍然被聊天的人群和城门上的大官吸引了。
在他们身后,也远远想起嘚嘚马蹄声。
“呵,在城门这儿等着呢。”
李冲望着城门前火把燃起的两条长龙。
“也是尽个礼数,无可厚非。”林世蕃神色淡然。
“是”,李冲笑了笑。
宴饮、送礼都拒绝了,别人来送行却是尽一下地主之谊,是本分,不能拒绝。
布政使沙启烈已经带着一众官员迎上来拜会,简单的几句叮嘱
李冲向后一挥手,整个队伍停止行进。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沙启烈和林、费等使团中的重要官员握手寒暄。
沙启烈面相淳朴,一口沙洲土话带着几分天然的憨拙,但是谁会相信这么一个地方大员是真的淳朴憨拙。
李冲看他身体富态手皮细腻,显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无端想起昨夜那座茅草屋,还有一个旧衫磊落的书生。
穷书生能做多少事?做个这样的一方大员造福百姓不是更实在?
李冲晃晃头,他好像不适合替这些书生文人想事情,他想不明白。
沙洲送行的官员在身后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