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然不会伤我。”
“我在回眸楼有一位特殊的恩客,他是三王子乌木扶影。”
这也是她今夜才知道的事。
在回眸楼初立之时,就有一位年轻公子十分喜欢她的琴艺,经常拿曲谱前来切磋琢磨,有时也会坐着喝酒听曲到很久。
今天晚上这位公子仍旧登门,但能看出他心绪不宁,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公子今天看起来有烦心事?”云朔月问道。
扶影哈了一声,捏了捏她的脸颊,“关心我的只有藕荷这朵解语花了。”
他略微仰起脸,似乎在看向很遥远的地方,“我父亲给了我一样礼物,很大的礼物。”
“这听起来似乎不算坏事。”她道。
“自然,这是大大的好事,就那么砸到我的头上的好事,没有人问我是不是喜欢,是不是愿意。”
他嘴角勾起,眼睛弯弯,哪里都在笑,但哪里都没有笑。
“但这样给我的礼物,我的哥哥很喜欢,他见父亲将这礼物给了我,他不高兴,所以——”
“砰”,随着乌木扶影口里发出的声音,他松开手指,原本在手中擎着的酒盏因此跌落在食案上,一桌狼藉。
扶影仍然笑着,像是做了一件调皮却有成就感的事的顽童一般笑着,他抬头看云朔月。
“就这样,我哥哥将我的礼物毁了。”他道。
云朔月拿出帕子,俯身为他擦拭衣襟上的酒污,又唤人收拾食案,重新备了酒盏。
她这才重新坐在食案旁,看着扶影平静道:
“这件事与公子无关,公子无需太过烦忧。”
“哎呀,我怎么说你好呢?”
乌木扶影似是中酒,一只手肘拄着头支在桌案上,另一只手伸出去,勾起身前美人纤巧的下颌,眯着眼睛重重吐出一口气。
“藕荷姑娘真是冰雪聪明,总会说到关键之处。”
云朔月能感受到他捏在下巴上的手指力度在加重,他很愤怒。
“你知道吗?一直都是这样,所有的事都与我无关,所有的人都不在意我,即便现在是我的礼物被毁掉了,我成了最大的笑话,可是呢?”
他放下美人下颌上的手,使劲一振袖子,食案上的酒壶杯盘碗盏立时倾倒翻覆,一时满地狼藉。他犹自不解恨,眼圈隐隐发红,双拳狠狠敲在地上。
“他们两个人打架,将我的礼物当做赌注,为了自己逐利就毁掉我的礼物,没有人关心我才是那礼物的主人,我才是主人!”
“所有人都被他们两个人裹进漩涡,外面的人都忙着打架。就没有一个人问我,问问我,我怎么办?”
云朔月没有再说话,她能猜出这位恩客公子非富即贵,胸有城府,听到他今晚这番牢骚自己更是有了一个更大胆的猜测。
她再度跑出去唤人收拾房间和食案,自己拿出干净帕子为他清理衣袖上的酒污,又亲自取水,绞了一条湿帕子为他净面洗手。扶影此时鬓发些许散乱,云朔月便将他扶到镜台前坐下,自己打散了发髻重新替他梳头。
经过这样一番安抚,他才渐渐舒缓了神色安静下来,坐在镜前闭目不语。
云朔月一面替他按着头,一面觑着他神色,这才开了口柔声道:
“藕荷没什么大见识,只知道些乡野里的小道理,不知公子可愿一听?”
扶影没有开口,仍闭着眼睛唇角勾起笑着嗯了一声。
“在藕荷的家乡里,大户人家几个儿子争家产的事情很多。”
“一家有三兄弟,两个兄弟争强好斗,剩下一个好脾气的难免就会受气,这是难免的。”
闭着眼睛的扶影听到这里冷笑一声,云朔月忙道:
“但是呀,大户人家的老爷可都是心明眼亮的,往后分家产的时候,往往这个受气的儿子要分得最多。”
呵……
乌木扶影冷笑出声,“藕荷啊,你家乡里的老人家都不大聪明呢,怎么儿子平时受了气,老子打算在家产上补偿吗?”
他睁开眼毫不掩饰面上的嘲讽之色,这种青楼妓馆里,自然没有什么有见识的女子,这点他也清楚。他从镜中看身后为自己梳理发髻的女子,仍是一脸恬淡神色,丝毫未将自己方才对她的嘲讽放在心上的样子。
“自然不是这样了公子”,身后的女子口气里几分薄嗔。
“富家老爷们是要保住三个儿子,保住子孙后代和这份家业,最重的那部分财产给那两个争强好斗的中间的任何一个,都会导致家宅不宁,这两个人会因此反目成仇,到最后很有可能丢了家业,还会毁掉这两个儿子呢。”
“所以,最重要的家业留给脾气好的儿子才是最稳妥的,因为他心地仁厚敬爱兄弟,会将家业传承下去,还会帮扶那两个不成器的兄弟。”
乌木扶云脸色逐渐变得凝重,看着云朔月的眼睛多了几分审视,而眼中的那个小女子似是对他的审视恍然未觉,只是仔细为他束发加冠,甚至还轻笑了一声。
“公子是不是没有听过这个道理?那是因为啊,公子还没有成过家,没有做过父亲,不知道这男子们,当了父亲之后,心境就不一样了。”
扶影一哂,欲要开口调笑,难道藕荷做过父亲不成?
谁知那女子嫣然一笑将一面靶镜递在他手里,替他看镜中结束好的发冠。
“藕荷这辈子做不了父母长辈了,这些道理是我父亲跟我讲的。”
“我家中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姐姐,父亲将我们当男孩儿养的。”
那女子摊摊手,面上似有轻讽,眼底浮起一层水雾。乌木扶影眨眨眼,见她神色又复恬淡,方才一闪而过的嘲讽和伤感像是自己的幻觉。
他身上隐藏的怒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解,甚至眼底还浮上一层欢喜,云朔月自然知道自己方才一番讲解说动了他。扶影展臂揽住她肩膀扣在胸前,又亲昵地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藕荷果然是我的解语花。”
他喜上眉梢,褪下手上一枚翡翠扳指套在藕荷纤细的手指上,又命她抱出古琴弹奏一曲。
刚刚将琴架好,外间又随从入内,附在他耳畔低语片刻,扶影长眉扬起,狭长的眼尾挑了挑。
“是他?”他伸出两根手指在随从眼前一晃。
随从点点头,无声地动了动嘴,但云朔月看得清楚,那口型分明是说“二王子。”
哈哈哈哈哈哈……
扶影甩着袖子站起身,负手在背大笑了一阵,一手指天说道:
“天不欺我。”转头又看向琴架后坐着的云朔月,“藕荷也不欺我。”
随从不太懂他此时话里是何意,尤其还要夸这青楼小娘子,但他开怀大笑是真的,证明他此刻很高兴,为自己带来的消息。
“那,要不要现在就把那证人接回来?”随从请命道。
这句话没头没尾,房内的小娘子肯定是听不懂的,不需要低声说。
扶影垂头思索片刻,摆摆手说道:
“不用,你将证人还给大哥,他定然会好好留着。”
随从惊愕,“那,那咱们怎么办?”
扶影向他一笑,“我自然有办法。”
他转头笑看云朔月,“藕荷方才讲的故事很好,我的礼物被毁了已成事实,我只能求父亲谁都不要迁怒,息事宁人阖家团圆才最重要。”
第212章 账册
随从听得一头雾水,云朔月自然听懂了,但是此时只能瞪大一双杏眼望着眼前的公子,嗫嚅道:
“公子,你说什么?藕荷……藕荷听不明白。”
扶影面色更喜,又笑了一阵,这才走上前抚了抚她发髻,“今晚是听不成这琴音了,改日我再来。”
抬手做了个手势,随从立时从身上解下钱袋给了云朔月道:
“这是公子赏的,姑娘服侍得很好。”
云朔月捧着钱袋有些无措,低声叫“公子。”
那公子仰头大笑,带着随从自去了。
…………
承晔听完云朔月的讲述,一时不知感叹哪件事才好。
乌木扶影果然如同想象中的一样,藏拙韬晦聪明敏锐,他并非没有野心,而是不屑于提前展示心机做无谓的消耗。
眼前的小女子藕荷,也就是云朔月,则更加耳聪目明心机深重,她不仅猜出恩客的真实身份,还能通过一切蛛丝马迹推断出自己眼下已经有结交乌木扶影的打算。
这个女人真可怕啊。
“我眼下也算是乌木扶影信重的人,卫公子想要连接上三王子,我是最适合利用的人。”这可怕的女子说道。
“其实你的意思是,你如今在我这里有了重要的利用价值”,承晔冷笑,“所以即便我认为你和冯斯道是同党,也会因此而不忍心立即杀你。”
她好像还不太了解他,这样的价值明明很容易被替代,或者即便暂时不可替代,他却是没有绝对的必要在此时联络上三王子的,只要乌木扶影行事轨迹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就好,有没有云朔月这个接触者,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这自然是一个重要的前提,小女子哪敢高估自己在卫公子眼里的分量。”她道。
呵,果然,承晔心道。
她这种人,想做的是交易,她想让自己替她做事。
“公子,我们自来目的是一致的。”她话里似乎有一声叹息。
“只是因为,我的身份处境尴尬,一开始的时候,不敢轻易向卫公子和盘托出。因为我,只有我自己,没有帮手,我不敢冒险。”
这话中的口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诚恳,她说完之后静静等着承晔的回音,暗黑宁静的街巷,对面的黑衣少年只说了一个字。
“哦?”
云朔月抑制不住一阵怒意,她跺跺脚,“你打算我们俩就站在这里说到天亮吗?”
“那你待如何?”承晔道。
半个时辰之后,两个黑衣人一前一后掠入回眸楼,屋顶上静静伫立着的一根柱子略微动了动,似乎轻轻发出一声“咿”,但也仅此而已,四周很快就恢复宁静。
黑暗的房内只能听到两个人急促的喘息,火折嚓地一声被点亮,桌上的烛台被点燃,黑衣女子抚了抚鬓发,向房内站着的黑衣少年娇媚一笑。
“公子,藕荷要先更衣。”
也不在意那少年是否同意,自己便先行进了房内,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出来,烛光映照下的女子一身浅桃色衣裙娇俏明媚,面上似乎补了脂粉,眸光如水灵动,唇上红艳欲滴。
她走向倚靠在窗内站着的少年,他从方才进门之后便只有这一个动作,两手在胸前抱臂,就这样靠着,似乎随时都准备离开。
她展袖在承晔身前转了一圈,烛光因风摇曳,光影明昧之际那女子妩媚回眸,风情万种。
“卫公子,我的美,不输某人吧?”
她罗袖掩口,声音婉转,话里的某人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有话快说。”承晔愈发惜字如金。
云朔月神情立时黯淡下去,垂袖重重坐在就近的蒲团上,叹了一口气。
“你真是个无情的人啊。”
再看承晔一眼,眼神里充满疑惑不解,明明对那异族小女子千般万般温柔,自己哪一点比不上她?
但她即刻收起了这些心思,正容道:
“其实公子对我父亲所做之事的了解太少了。他并非死于剿匪,而是受莅王殿下指派,跟随冯斯道秘密潜往突伦,开了和记布庄,做起了谍报生意。”
大宸现今的官方档案记载,云中道将军死于一次剿匪,那是经过莅王授意而做出的假象,事实情况是“剿匪而死”之后的云中道,便使用了新的身份,在突伦开设了和记布庄。
“卫公子或许会怀疑,既然是秘密任务,我又从何得知,对不对?”
她看了一眼承晔,随即转过身在妆台下取出一柄小刀,又跪坐在床前,撬开地面上的一块地板,取出一个包的严严实实的纸包递给承晔。
承晔犹豫片刻,伸手接下那东西,手感像是一本书,但他并没有打开纸包去看,而是拿在手里看向云朔月,等她的解释。
“建安十三年,也就是前年的十月份,我收到了这样东西,无头无尾的账本,是属于开在月氏城的一家名为和记布庄的店铺的。”
听到建安十三年,承晔的心头突突跳,仿佛有什么猜测要跳出来了。
这一年的十月,莅王和他的父兄奉命帅怀远部开拔奔赴北疆前线,十一月中,怀远部全军覆灭,莅王和他的父兄罹难,之后是厉氏之乱,源铮在一片混乱的朝局中被舅舅林世蕃拥立登基。
他抖抖索索地打开手里的纸包,确实是一本普通的账册,内页已经发黄发旧,详细记录着某年某月某日什么进项,金额多少,什么出项,金额多少。承晔放下账册,眼睛有些茫然地望向云朔月。
她在灯下凄然一笑,有一行清泪倏忽滑过光洁的面颊,隐没在衣襟上。
“我认出来了,这些字迹是我父亲亲笔写的,因为我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