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南栀的脑海里隐约闪过了什么镜头。
十年前,北慕辰曾经偷偷进宫,似乎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便性情大变。
难道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是北慕辰和她的误会的开始?
柳南栀一边想着,一边试着问道:“十年前的事情,跟你娘有关系吗?”顿了顿,似乎为了避免误解,她补充了一句,“我是指,你的生母。”
如今的珍贵妃,不过是北慕辰的养母。她如今活得好好的,要说加害,柳南栀不至于是害了珍贵妃,否则,如今珍贵妃对她也应该是恨之入骨才对啊。而且,要说她和珍贵妃之间,可真的连见面的机会都不多,谈何害不害的呢?
除了珍贵妃之外,就只有北慕辰的生母了。
但是,北慕辰的生母早在二十年前就过世了,那会儿柳南栀自己也才四岁呢!一个四岁的孩子,如何去害当时如日中天的贵妃娘娘?而且,时间也对不上啊……
偏偏在听到柳南栀那句话的时候,北慕辰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
就好像是,被她说中了。
“真的跟你生母……”
柳南栀话还没问完,北慕辰一个吻封住她的唇,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唔……”
柳南栀睁大眼睛看着北慕辰,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由着他在她的唇齿间厮磨。逐渐的,北慕辰好像失控了一般,似报复性地咬着她的嘴唇。柳南栀吃痛地皱起眉头,感觉到一股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
她用力将他推开,用手摸了一下嘴唇,指尖上果然有斑驳的血迹。
他真是疯了?!
“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柳南栀抓住北慕辰的胳膊问道。
今天北慕辰的状态看上去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北慕辰突然捂住额头,踉跄地往前走了两步,好像很痛苦的样子。他甩开柳南栀的手,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柔儿正高高兴兴地回来想偷听墙角,却见北慕辰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薇落苑,她叫了两声都没搭理她。她赶紧回屋子里,想问柳南栀发生了什么事情,又瞧见柳南栀的嘴唇上染着血,吓得柔儿花容失色,赶忙要去拿药箱来帮柳南栀清理伤口。
“不用了,我去看看北慕辰,我总觉得他有点不太对劲。”柳南栀说着,往南院追去。
不知道北慕辰是不是料到她会跟来,卧房房门紧闭,守卫说,王爷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没说,便直接进去了。
虽然北慕辰大喜大悲、喜怒无常也是常事了,但像今天这样反复得如此明显,还是第一次见。而且,平日里也是她招惹了他,他变脸也就罢了,可今天明明是他自己走进来突然示好,又突然将她像瘟疫一样推开。
但柳南栀四下都没瞧见墨影的身影。
柔儿急匆匆地跟过来,跟柳南栀说,原来北慕辰刚才回王府的时候似乎情绪就不太好,而且直接就奔着薇落苑来了,与其说是去找柳南栀,不如说更像是要去兴师问罪。
也就是说,可能是在他回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北慕辰,开门!”柳南栀重重地敲了两下门。
里面一点反应都没有。
屋内,北慕辰静静地坐在软榻上,手中握着一枚老旧的珠串,上面有半枚玉质的坠饰。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虚空,光从房门外照进来,落在门口的地板上,整间屋子里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脑子里白驹过隙一般闪过无数画面的片段——
“逆子!”
啪地一巴掌,在十年前那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午后,落在少年北慕辰的脸上。
旁边被侍卫架住的中年女人发出惊恐的尖叫声。
北慕辰摔倒在地上,又赶忙爬起来,向眼前人四肢伏地地跪下,“父、父皇,您怎么来了?”
“朕今日若是不来,你是不是要背着朕,跟这乱臣贼子串通一气,来对付你父皇啊?啊?!”皇帝愤怒地一脚踹在北慕辰的胸口,再次将北慕辰踹翻在地。
蓬头垢面的中年女人更加恐惧地闭上眼睛,捂着头大声尖叫,好像是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口中不断呢喃着“不要”“不要”。
“父皇,不是这样的!”北慕辰跪在地上,连着向皇帝磕了好几个响头,“儿臣只是想念娘亲,所以、所以才偷偷跑进宫,儿臣只是想见娘亲一面,没有别的意思!儿臣绝不敢谋害父皇啊!”
“口口声声称呼一个罪奴为娘亲,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皇帝怒火滔天地指着北慕辰的鼻子谩骂,“朕看你就是不识好歹!枉费朕对你一片苦心,有意栽培,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嗯?没出息的东西!”
“父皇!儿臣常受先生教诲,忠孝礼仪,均不敢忘,忠为先,孝为后,儿臣自当以父皇为重,但娘亲她、她……儿臣实在不忍看她如此受苦……求父皇开恩!求父皇开恩!”北慕辰拼命地磕头。
“你给朕记清楚了,你的生母早已在十年前就死了,是她自己喝毒酒自尽的,怨不得朕!至于这个女人,她就是个冷宫里的罪奴!既然她敢迷惑朕的皇子,那朕也留不得她!”
那个黄袍加身的男人高高在上地站在伞下,滂沱大雨笼罩在四周,将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淋得透湿。
刹那间,电闪雷鸣,狂风骤雨几乎要将雨中的北慕辰打垮。
他睁大眼睛,跪着上前抱住皇帝的腿,苦苦哀求道:“不要!不要这样对娘亲!父皇,她是儿臣的娘亲啊,求您不要这样对她!她已经落到今日这个地步,求您给她一条生路!”
皇帝甩开北慕辰,意味深长地道:“不是朕不给她生路,是你不肯给她生路。朕就是要你好好记住,你自己的身份!看来,留着这个女人,终究是个祸患!来人,将这罪奴就地处决!”
北慕辰心头猛地一颤:“不要!父皇不要!”
中年女人尖叫着,被侍卫按在了地上。侍卫抽出刀,对准了她的脖子。
“不要!”北慕辰绝望地大喊,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最后凝成一个,“她不是儿臣的娘亲!她不是!”
听到这句话,皇帝扬起手掌,暂时止住了侍卫的动作,仿佛在等着北慕辰的下一步举动。
“她不是娘亲,她不是……儿臣的生母,十年前,已经死了。她……”北慕辰转头看向那个一脸茫然,仿佛全然不知眼前发生了何事的女人,嘴唇微微颤抖着,“她只是个下/贱的罪奴。不过是与娘亲长得有几分相似,竟然迷惑了儿臣。儿臣该死!请父皇责罚!”
“身为皇子,被一个贱/奴所迷惑,的确该罚,不过这罪奴胆敢迷惑主子,更加罪不可恕!”皇帝虽然这么说,但并没有下一步行动。
北慕辰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父皇,从那双意味深长的眼眸里,顿时领悟了父皇的意思。北慕辰怔了片刻,口中喃喃道:“这个贱/奴,儿臣定不轻饶她。”说着,他从地上爬起来,被大雨浇得透湿的衣衫紧紧地贴在身上,那么凉,凉到了心底里。
他慢慢地走到中年女人跟前,而侍卫也识趣地将人给架了起来。他看着那张透露着惶恐却不知为何而惶恐的脸,慢慢地咬住自己的下嘴唇,抬起手啪地一巴掌打在那张脸上。
中年女人吃痛地嚎叫起来,好像兽类一般。
北慕辰抬起手,又是一巴掌,再一巴掌……
中年女人的脸很快就高高肿起,连带着北慕辰的手掌心,也跟着肿了起来,好像被无数根针同时扎进去,又拔出来,再扎进去,直至他对痛觉麻木了。
“行了。”皇帝皱起眉头,冷冷地唤了一声,“今我大军开拔在即,不宜杀生,便放她一条生路罢了。将其带回冷宫,好生看管,若再有任何闪失,朕要你们所有人的脑袋!”
侍卫吓得趴在地上连声领命。
皇帝冰冷的目光转向北慕辰:“你给朕记清楚了,你的娘亲是珍贵人,不是那个连自己的儿子都想杀死的毒妇,更不是一个罪奴!”
北慕辰的手掌蓦地蓦地抓紧了衣摆。
“今日的教训,你也给朕好好地记住,永远都别忘记!若非看在你是朕所有的儿子里面最有才能的一个,朕顾念父子之情,不想就这样葬送了你,今日你伙同罪奴之举,足以让你死一百遍!”
“……儿臣,谢父皇。”北慕辰伏地谢恩,唇角的肌肉微微抽搐。
皇帝放慢了语气,背着手,高高在上地说道:“这是朕对你的仁慈,你应该明白朕的苦心。这一次,朕就当做给你个警醒,你若再不识趣,别怪朕没给过你、给过这个女人机会!明日北征大军开拔,你随他们同去,讨个战功,将功折罪吧!若是败了,便不必回来见朕了!”
北慕辰匍匐在地上,好像一块僵硬的石雕,从眼眶里溢出的不是泪水,而是绝望。
没有什么,比一个孩子亲耳听到自己的父亲对母亲说出这般冷漠的话更感到害怕和寒心。在父亲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的父亲和母亲,便一同失去了。
从那个时候起,他便知道,如果没有权力,他将永远只能像现在这般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别人施舍的仁慈。而他的母亲,将永远不能再成为他的母亲,直到死,她也只是一个低贱的罪人!
轰隆隆——
十年前的雷声,与此刻屋外的敲门声,混混沌沌地响成一片。
北慕辰慢慢收紧手掌,握紧手心里的珠串,凹凸的边缘铬着他的手心,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痛意。
门前的光影,慢慢地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