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慕辰恼怒的声音充斥整个后院,不仅是那几名侍卫连忙爬起来跪迎,寒穗更是吓得一哆嗦跪了下来。
“王、王爷……”
那正从门洞后走进来的,不就正是北慕辰和墨影?
寒穗万万没有想到,像后院这种低等下人住的污秽之地,就连她这种上等奴婢平时都不会踏足,离王爷住的南院更是隔了十万八千里,王爷怎么会突然过来呢?而且,还是在这个时辰……
“王爷……参见王爷!”老周头忙不迭带着小九跪下行礼。
柳南栀看见北慕辰一愣,旋即捡起落在地上的伞,过去遮住摔在地上的老周头和小九。
北慕辰停在寒穗跟前,却压根儿没看她,而是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老周头和抱着老周头一脸惊恐的小九,又凝眸看了看那个把伞倾斜在爷孙俩头顶而自己大半边身子都暴露在雨里的小女人,不禁皱起了眉头。
明明是畏寒的人,还这么肆意淋雨,真是不要命了么?
可不等他开口,柳南栀却气恼地回头瞪了他一眼:“北慕辰,看看你的熏妹妹干的好事!”
眼前跪了一地的人,还有从小屋子里被拽出来散落在门口的床单被褥、被砸得稀碎的锅碗瓢盆,杂七杂八,一片狼藉。
北慕辰紧拧的眉头不觉加深了一些。
“王爷,这件事奴婢可以解释!”寒穗伏在地上慌忙说道。
“你想解释哪件事?”北慕辰冷漠的目光睥睨着寒穗,“老周头染风寒的事,还是独孤统领和王妃的事?”
听似寻常的语气,却令寒穗莫名感觉到一股寒意。
寒穗驱赶老周头的事情,已经在王府里闹得风风火火。原本北慕辰的南院的确是不会听到后院这边的动静,但没想到他会派墨影到大厅去恭迎今早会过来的几位大臣,正好独孤昊然又来得早,听说后院乱成了一团,王妃娘娘也参与其中,独孤昊然哪还顾得上别的,立马就奔着后院来了。
墨影自然也不敢怠慢,赶紧去禀告了北慕辰。北慕辰简直是脚底生风似的就赶了过来。
一来就听见了寒穗那番大逆不道的话!
“奴婢……奴婢也是为了熏夫人,熏夫人她……”
“你张口肆意污蔑王妃娘娘和独孤统领,也是为了熏夫人?你可知道独孤统领是受王爷召见的,你对他口出狂言,还污蔑他和王妃娘娘,等同于是在污蔑王爷!简直罪加一等!”墨影怒道。
寒穗一句话,将墨影最珍视的几个人通通给折辱了一遍,他是忍无可忍了,越俎代庖地教训起寒穗来。
寒穗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这个独孤昊然不是早就跟王爷翻脸了吗?怎么会是王爷召到府上来的?
知道这一点之后,寒穗立马慌张起来,解释道:“奴婢、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北慕辰陡然提高了声调,言语中明显是动了怒气。
“奴婢……”寒穗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替自己辩解,只能避重就轻地搬出柳南薰来,说是柳南薰本就体弱多病,怕留着老周头在府里会将瘟疫带进王府,传染给自家主子和王爷,所以才斗胆要将那老周头赶出王府去。
“奴婢也是担心熏夫人,可王妃娘娘硬要阻拦奴婢,奴婢一时情急,才……”
北慕辰却突然打断她:“赶人这件事,是你的主意,还是柳南薰的主意?”
低沉的嗓音,氤氲着怒气,一字一句灌入寒穗的耳朵里。
寒穗一滞,别说是她,就是旁边的柳南栀和墨影等人都愣了一下。
北慕辰对柳南薰的宠爱,那可是全宓都城都知道的,何况他们这些最亲近的人。可方才那句话,北慕辰竟然对柳南薰直呼其名不说,言语中甚至隐隐有要追究之意!
柳南栀心里不禁犯嘀咕,明明前些日子还在说老周头他们是王府的所属品、是“商品”,今天却又为了老周头的事情大动肝火,这北慕辰的心思可真够令人捉摸不透的!
“这……这……”寒穗咀嚼着北慕辰这句话的深意,却又摸不透北慕辰的心思,不知道是该自己揽下所有罪责,替主子开脱,还是直接抬出自家主子来,让自己免灾。
若是王爷知道是主子吩咐的,会如何处置?
“王爷,这恶奴口无遮拦,屡教不改,还一次次以下犯上,现在甚至开始闹得整个王府不得安宁,依属下看,最该被赶出王府的人就是她!”墨影咬牙切齿地说道。
“王爷不要啊!王爷开恩!”寒穗吓得连忙磕起头来,又怕自己人微言轻,王爷不会理睬自己的哀求,便开始哭诉道,“我家小姐自小孤苦无依,只有奴婢一人贴身伺候,若是离了奴婢,我家小姐可怎么办?王爷,求求王爷可怜可怜我家小姐,看在小姐的份上,不要赶奴婢走!奴婢愿意接受惩罚,但是奴婢不能离开王府,不能离开小姐啊!”
北慕辰只觉得这刁奴的哭闹声惹人厌恶,还一口一个为了小姐,甚至让北慕辰想起柳南薰来竟也感觉到有些厌烦。
这恶奴仗着柳南薰维护,已经是第几次犯事了?隔三差五的就让人耳根不清净!要说柳南薰当真一点都不知道,北慕辰都觉得不信。
可他的熏儿明明不是那种惹是生非的女子,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是他误会了,还是……
北慕辰陡地目光一凛,冷声道:“本王看,就是因为有你这恶奴每日从旁撺掇,反而让熏夫人不得安宁!本王早该把你这恶奴从她身边除掉!”
“不要、不要啊王爷!”
“来人,将这恶奴拿下,投入惩戒室内,让她将家规抄写一百遍,再做处置!”北慕辰一声令下,墨影第一个冲上去将寒穗拎起来。
毕竟寒穗是柳南薰的人,自然不可能真的将她赶出王府,也不可能杀了她,比起不了了之来说,把她关进惩戒室受罚已经算是眼下最好的结果了。
柳南栀看这北慕辰倒真是比以前头脑清醒些了。
“还有你们——”北慕辰幽幽地看向了那几名为虎作伥的侍卫。
“王爷,属下们都是听熏……听那寒穗的话,她是熏夫人的贴身丫鬟,属下不敢不从啊!”侍卫一边连连认错,一边把罪过都推到了寒穗身上。
北慕辰的神色却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冷冷说道:“莫说她区区一个贱/婢,即便是柳南薰本人站在这里,也不敢对堂堂的王妃动手。一个丫鬟的话就让你们敢对主子大打出手,这是谁家教你们的规矩?”
“这……属下知错,王爷饶命!”
“王爷饶命啊!”
侍卫们本以为天塌下来了还有熏夫人顶着,可这下连寒穗都遭殃了,王爷态度还如此强硬,看来这次是连熏夫人都顶不住了,只好纷纷哀嚎求饶。
“以下犯上,还不知悔改,本王岂能饶了你们?来人,把这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拖出去,杖毙!”北慕辰冷冰冰的声音明显能听出怒火,但没想到,他的怒气竟然如此之盛。
“杖毙”二字一出,满场都愣住了。
就连墨影也是第一次见,除了叛徒和逃兵之外,北慕辰竟要在自家府上杖毙整整五个侍卫!
“王爷!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那五名侍卫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地哭喊求饶。
这哭爹喊娘的样子,哪有半点王府侍卫的模样!
北慕辰厌恶地皱起眉头,压根儿就不理睬他们,转身走到老周头跟前,道:“听说你这两日染了风寒,别站在雨里了,赶紧回屋去吧。本王会吩咐李钰过来替你瞧病,无论是不是什么瘟疫,这王府中绝不会有人敢再动你分毫!”
“王爷大恩大德,老奴无以为报……”老周头老泪纵横地又要跪下行礼,被北慕辰及时拉住。
没想到旁边的小九却正儿八经地四肢伏地,对北慕辰行了个大礼,一口稚嫩的童音有板有眼地说道:“奴才谢王爷保护爷爷!”说着,抬起头来一脸认真地看着北慕辰,“王爷是好人,爷爷说,好人都会有好报,就像王妃娘娘一样,王爷和王妃娘娘一定会百年好合,子孙满堂,福泽后代,绵延不绝!”
这小子!
柳南栀哭笑不得地瞪了他一眼。这哪是说她好人有好报,这分明是在诅咒她啊!要让她跟北慕辰过一辈子,那简直是老天爷对她最残酷的惩罚了!虽然她前世杀人无数,可那都是恶贯满盈的该杀之人,也不至于这么整她吧?
亏她以前还觉得这小娃子聪慧,怎么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北慕辰听了他这番“祝福”,恐怕恨不得刚才直接让侍卫把他们爷孙俩扔出去算了吧?
赶紧祈祷北慕辰不是个出尔反尔,说翻脸就翻脸的人!
想着,柳南栀瞥了一眼北慕辰。
意外的是,她竟没有从北慕辰脸上看到一丝不悦的神情,反倒见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对小九说道:“你这小鬼,哪儿学的那么多文绉绉的词?”
分明是北慕辰的一句玩笑话,小九却一本正经地答道:“回王爷,奴才是跟那些私塾里念书的孩子学的。”
“哦?”北慕辰眼底的光倒是轻柔起来,他略加思索,道,“算起来,你今年应该也有六岁了吧?是到念书的年纪了。”顿了顿,他问小九,“你喜欢念书吗?”
小九点点头:“喜欢。”
北慕辰竟轻笑了一声。
小孩子不懂事,虽然懵懵懂懂的有了尊卑之分,但毕竟不像是大人一般明辨是非利祸,趋利避害的心思较重,说起话来也是天真无邪的。若是旁人,谁敢跟他说出刚才那番话来?
反正旁边的老周头是已经吓出一身冷汗了,连忙把小九拉到身边小声斥道他不要乱说话,又对北慕辰求请道:“殿下,这小孩子不懂事,若说了什么冲撞王爷的话,还请王爷莫与他计较。”
北慕辰看那小娃子睁着一双无邪的眼睛盯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却是已经尝到了这世间最苦涩之味,与自己相比,这孩子是何其幸运,有这样的亲人相伴,有这样一颗无忧无虑的童心!
“无碍。童言无忌。”
听北慕辰这么说,柳南栀悬着的一颗心也落下来了。
看北慕辰的样子,倒也不像是装的。柳南栀暗暗想道。他对一个孩子都能如此耐心,看来之前在书房那番话,的确是因为她才说出来的,北慕辰心底里,也不是真的对这些军属遗孤们毫不在意的。
正想着,北慕辰的目光就朝她看过来,那眼中温柔的光色倏地冷了下来。他看了看左右的柔儿和雨桐,皱眉说道:“还不送王妃回房?”
柳南栀看着又恢复了本性的北慕辰,方才心头刚刚燃起来的一丝小火苗又瞬间灭了。她开口说道:“等等!”
这女人还想干什么?
北慕辰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