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窗户照进来的光清冷地照在柳南栀的脸上,她垂下眼眸时,小扇子似的睫毛被泪水微微濡湿,一滴眼泪似不经意从脸上滑落下去,悄无声息地打在北慕辰的手背上。
明明只是一滴温热的泪水,却好像一粒火种,让北慕辰感觉到一丝灼烧般的触痛。他的手指颤了一下,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柳南栀的眼泪他见得多了,早就有了免疫力,对于他来说,这大概是柳南栀身上最虚伪的东西了。可是此刻看见她隐忍着眼泪的模样,北慕寒却宁愿她痛快地哭出来,就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用眼泪来诉说她的委屈、痛苦和不甘心。
这个女人,也不至于因为他一句讽刺就委屈得掉泪吧?
“……”这种诡异的局面让北慕辰有些无所适从,想说点什么,嘴里却没有一个字可用。他只是不由自主地抬了下手,想要替她擦掉脸上那道亮晶晶的泪痕。
“你没有亲眼看到过自己所依赖的、至亲至爱的人,在你眼前遭受不幸,又怎么会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噩梦?所以别人的痛苦,在你眼里就是个笑话。”柳南栀忽然喃喃说道。
北慕辰的手一下子僵住了,幽暗如深海的眼底涌起一丝惊涛骇浪,转瞬之后又恢复如常。
柳南栀抬起眼眸来,并没有看见北慕辰眼底一闪而过的神情,却只是听见他低低地冷笑了一声。
“就算是噩梦,本王也会毫不犹豫地踩在脚底,把它变成往上爬的垫脚石。弱者才会被噩梦束缚不前。”
多么自信而霸刀的一句话,也是多么嘲讽而冷血的一句话。
这十年以来,北慕辰手中沾染了多少鲜血,即便他未曾残害忠良与无辜,但在进阶的路上,却也不乏间接为他而死的人,沙场恶战、朝政喋血,该是多么冷酷的人,才会连一点阴影都没有留下,连一个噩梦都不做。
“那些为你而死的人,你对他们就一点愧疚感和罪恶感都没有吗?”柳南栀忍不住问道。
北慕辰笼罩在阴影中的面庞依旧冷淡得没有多余的表情,他风轻云淡地看了柳南栀一眼:“本王才告诉过你,成就大统之路,总有牺牲,你怎么就是记不住?有时间去缅怀,不如花时间去思考下一步棋子该往哪里走。”
所以你就对上官家毫无怜惜,甚至要赶尽杀绝?
柳南栀忍了忍,没有说出口。她还是对北慕辰抱着一丝希冀,在原主的记忆里,不管北慕辰对她有多坏,但他对身边的人,绝不是冷血动物!
“但不需要增加无谓的牺牲!你可以放过上官家的人,只要把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
“本王说过,这件事不用你操心。”一提起上官这件事,北慕辰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语气也变冷了。他倏地站起身,说道:“乏了就休息吧!”
“……”不等柳南栀接话,他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柳南栀心头渗出一丝寒意。北慕辰如此抗拒她为上官家说情,难道是因为他当真打算要对上官燕、包括她的同伙赶尽杀绝了?
“北慕辰!”
柴房门砰地一声将柳南栀关在了门后,借着灯笼的光,她看见北慕辰的剪影迅速消失在视线里。
该死!
柳南栀狠狠地在门板上砸了一拳,却什么回应都没有。她只能无力地顺着门板滑坐下来,心头抱着一丝希望。
但愿北慕辰不是那么绝情的人,这样的话,上官燕兴许还有一丝生机……
柳南栀坐在门后,睁着眼熬过了后半夜。
翌日是个大晴天,一大清早,阳光就透过门窗照了进来。
早点和午饭都有人送进来,柳南栀借机往外面瞥了几眼,发现院子里清清静静的,偶尔有侍卫快步穿过庭院,好像是在忙着准备什么事情。可对柳南栀的问话,无论侍卫还是送餐的人,都一概不答,柳南栀只能气馁地坐回去。
就这么读秒如年地消磨着时间,也不知又过去了多久,外面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听说王爷把我家娘娘关在里面了,我来送点吃的。”
是雨桐的声音!
柳南栀连忙站起身,跑到门口拍了拍门板:“雨桐,是你吗?”
“王妃娘娘,奴婢来看你了!”雨桐一边大声答应着,一边提起手里的保温木盒,把盖子揭开给守门的侍卫看,好像是要让他们确认里面装着确实都是些食物。
侍卫毫不留情地拦住雨桐,冷冰冰地答道:“小厨房的人会送餐点过来,姑娘回吧。”
“听说昨晚王妃娘娘噩梦难眠,这是贾太医开的药方,让我给王妃娘娘煎的药。王爷只是让你们看着,不让王妃娘娘出来,但没说不让人探视吧?若是耽搁了王妃娘娘的病情,你们负得起责任吗?”雨桐急忙说道。
对于普通侍卫来说,这番话大概的确能起到震慑力,但守在门口这几位可都是北慕辰的亲兵,对雨桐的三言两语根本不为所动。
气得雨桐直咬牙骂道:“你们!真是一个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
“姑娘请回吧,不要影响我们当差。”侍卫皱着眉头直接下了驱逐令,甚至不让雨桐靠近大门。
柳南栀在里面拍了拍门板,喊了几声。雨桐闻言想要上前,却被侍卫毫不客气地拦住了,直接将她往院子外推。
“住手!”隔壁院子的沐钦见到这番推搡,呵斥了一声,走过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雨桐气呼呼地指着那几名侍卫,把事情说了一遍。
虽然沐钦不是近卫军的直接统领,但他在北慕辰身边的地位与墨影也算得上是不相上下,亲卫们对他自然是十分恭敬,还拱手解释道:“属下们都是按规矩办事。”
沐钦点了点头,对雨桐说道:“他们的确没有做错什么。”顿了顿,却话锋一转,“不过,既然是来给王妃娘娘送药,老夫以为,倒是未必不能通融一下。”
那几名侍卫面面相觑,听到沐钦帮着雨桐求情,有些陷入两难的境地。
沐钦平和地说道:“王妃娘娘身子骨一向不好,这病情可是耽误不得的,王爷那边有我去说明。”
有了沐钦这句话,侍卫们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了,便让开路,打开柴房门让雨桐进去了。
雨桐钻进柴房,连忙拉住柳南栀上下打量,确认主子没有什么大碍,这才稍微松了口气,然后又跟柳南栀解释说,昨天的事情她和柔儿都听说了,今日便是柔儿让她过来,告诉柳南栀打探到的一些情况。
“柔儿姐姐说,王妃娘娘现在一定很想知道外面的情况,所以特意让奴婢去打探了一番。昨日从城郊带回来的那个刺客现在还好,只是受了点刑,墨统领连夜带人拿着画像到城中各个药铺打探,查到了刺客同伙的线索,但是赶去住处的时候,那伙人已经提前离开了。”
听到雨桐这番话,柳南栀揪着的一颗心稍微放松了一些。
但雨桐立马话锋一转,语气稍显凝重地说道:“不过,听说今天傍晚,王爷就要将那个刺客处死了!”
处死?!
“这还没送到刑部受审呢,怎么就要处死了?”柳南栀诧异道。
“那刺客行刺王妃,证据确凿,还有独孤小将军作证,王爷想把这刺客咔嚓了,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雨桐一脸理所应当的模样。
“可这也算是动私刑啊!这种事情要做也都是在私底下进行,你是怎么知道的?”柳南栀问道。
“随便打听就知道了啊!”雨桐眨巴了两下眼睛,“昨晚墨统领带人在城中大肆搜查刺客的同伙,早就闹得满城风雨了,最后什么人都没逮到,听说墨统领气得当场就说了这句话,说反正王爷已经下令要将这刺客当街斩首示众,以儆效尤了,他的同伙也早晚会落网!”
“小墨影他……”柳南栀一滞,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念头。
北慕辰想要弄死一个刺客,的确是很简单,但若他真想让这个人死,犯不着闹得这么大。虽然雨桐解释说,北慕辰的意思是要杀一儆百,但这个理由也只是听起来冠冕堂皇而已。
柳南栀始终感觉哪里有点怪怪的。
如此高调张扬地做事,不像是北慕辰的风格。
而且墨影这个人素来沉稳,绝非行事乖张、嘴上不把门的人,即便北慕辰要将唐子墨当街斩首示众并非什么不能说出去的秘密,可墨影“气得”当街说出这番话,还是有些古怪。处死的时间是今天,还精确到了傍晚时分,墨影又在昨晚就把这件事说了出去……
原来如此!
柳南栀心头暗暗惊道,北慕辰这是要给上官燕设一个请君入瓮的局啊!
如果北慕辰当真只是要将唐子墨处死,根本犯不着闹这么大。他让墨影去把此事搅弄得满城皆知,还放出了口风,就是故意让唐子墨的同伙做好来救人的准备,等他们自投罗网!
难怪一大早的,院子里就这么大动静,一直闹腾到现在,看样子北慕辰是要做完全的准备,铁了心要让上官燕插翅难逃啊!
“这可怎么办?”
这时候,她倒是希望上官燕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不要妄想来救人。可是,唐子墨既然不惜为了儿时的一纸婚约对王府下手,说明俩人感情不浅,现在唐子墨被抓了,上官燕当真能无动于衷?只怕是,就算知道是陷阱,也要硬往里闯!
看到柳南栀如此焦急的样子,雨桐忍不住嘀咕道:“王妃娘娘,那刺客和他的同伙五次三番要杀你,奴婢也觉得他们就是该死!王爷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你啊,你干嘛非要跟王爷作对啊?”
“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如果那刺客是找茬跟我过不去,不用北慕辰出手,我也会收拾他们,但这件事本来就是我们有错在先,而且这里面有误会,我必须要跟幕后那个人说清楚。柳家军麾下的人,绝不自相残杀,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柳南栀跟雨桐没办法解释太多,毕竟十年前那桩旧案雨桐并不清楚。
只有柔儿心里明白,所以柔儿才会让雨桐去打探情况,来通知自己。
可是现在她被困在这个鬼地方,又能做什么?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自己却还束手无策,柳南栀实在有些坐不住了。看来,得用一点非常手段了。
想着,柳南栀伸出手掌,拆开了纱布。昨日被剑刃割伤的伤口还是鲜红色的,缝合之后仍有一丝血水渗出,将缝合线都染成了红色。
她将早些时候雨桐送来的药碗摔碎,捡起一块碎片,沿着旧伤口用力地割开……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