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尧的电话里,传来了中年女人的声音。
“是明珠吧?”女人问。
宋明珠愣了愣:“是。您是……”
她拖长了声音。
那边女人回答了她:“明珠,我是阿姨呀。”
是周远尧的妈妈。
宋明珠叫了声阿姨好,然后又问:“阿姨,远尧呢?”
她隐约听到了周远尧在旁边叫:“妈,你把电话给我,做什么啊你?哎哟!”他的声音渐渐远了。
应该是周妈妈拿着手机,离开了他的房间。
周妈妈顿了顿,继续若无其事对宋明珠说:“明珠啊,远尧跟我们说起了你,说你是个特别好的姑娘。他不是要考公务员嘛,你知道很难考的。
我们家有关系,面试他肯定能过,但笔试的分数也不能低,是不是?所以我监督他学习啊。他每周六休息一天,今天不是休息日,我不准他出去,你不会生气吧?”
宋明珠:“……”
周远尧在大学里都玩了四年了,他妈妈也从来不监督什么,这会儿头悬梁锥刺股,连见女朋友的时间都没有了。
况且,周妈妈肯定知道宋明珠是从古镇过来的,不是住在市区,见一次也不容易。这么严格管束儿子,可以看得出来,周家并不看好宋明珠。
周妈妈都没见过她,谈不上第一印象不好等。不喜的,应该是她家的条件吧?
毕竟,宋明珠的爸爸只是个手艺人,妈妈开个小店。她自己觉得家境不错,平时花钱大手大脚,可外面的人也许不会高看他们家一眼。
宋明珠不觉得生气。
她的声音很平静:“不生气,学习重要嘛,这是远尧的前途。”
她不仅不生气,还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周妈妈这么势利眼,她和周远尧分手是迟早的,而且理直气壮。
宋明珠现在有种迫不及待想要逃离这段关系的冲动。周妈妈的轻蔑,对她而言是正中下怀。
“那改日咱们约,一起吃个饭。”周妈妈在电话那头笑了笑。
宋明珠听到她的笑声,却没感受到那笑声里有丝毫的笑意。
她说好,果断挂了电话。
宋明珠有个大学学妹,也是市区的,平时两个人玩得挺好。
她立马打电话给学妹。
学妹像只人形宠物犬,兴致勃勃扑向了宋明珠,围着她又叫又跳的,开心得不行:“暑假闷死了,学姐你太好了,咱们买衣裳去。”
宋明珠和学妹吃了饭,逛了一下午,快到五点的时候,她回到了费家。
众人歇了麻将,正在准备去吃寿宴。
宋良看到宋明珠回来,舒了口气:“正想打电话给你。”
宋明珠:“我记着时间呢,爸爸。”
费太太和老太太都重新换了衣裳,把自己收拾得很体面。尤其是费太太,脖子上戴着的珍珠项链,很是醒目。
宋明珠把自己的几个购物袋拿起来,带到饭店去,吃完了饭他们再坐车回家。如果没有了末班车,他们就打车回去。
费太太瞧见了,立马道:“明珠,你把东西放在这里,今晚住家里吧,明早再回去。”
宋明珠笑道:“我妈一个人在家里害怕,她睡不着。所以,再晚我爸爸都要回家的。”
费太太笑起来,转头对宋良道:“你们两口子,感情还是这样好。”
宋良:“倒也不是,佳慧她就是胆小,晚上不敢一个人住。”
几个人边说话边下楼。
叫到了出租车,四个人一辆到了今晚费恒东请客的酒店。
酒店位于繁华地段,装修得金碧辉煌。进了大厅,一路上灯光流彩,服务员衣着合体、妆容精致。
此处的消费肯定不低。
宋明珠心里愤愤不平:“都是吸我爸爸的血,费恒东才有今天,他凭什么这样得意?”
费恒东包下了宴席大厅。
今晚来的客人,的确非常多,甚至还有市政府的人。他们都来给费恒东捧场。
宋良和宋明珠的座位,被安排在第二桌,仅次于费家众人。
费恒东瞧见了他们,连忙走过来迎接。他先把老太太引到了第一桌,又让他太太坐下陪老太太,这才过来跟宋良说话。
“今天太忙了,你晚上别走,晚上咱们兄弟俩说说话。”费恒东带着金丝边的眼镜,穿着中式的薄唐装,气质古典儒雅。
他说完了这句,没等宋良拒绝,瞧见了更重要的客人。他拍了拍宋良的肩膀,说了句失陪,就赶紧走了。
宋明珠瞧见了他的做派,冷哼了声。
费太太正好转头,看了眼宋明珠。宋明珠不和她对视,假装没瞧见她。
宋良轻轻咳嗽了,让宋明珠入座,低声对她道:“别这样,你再这样,爸爸就很难做了。旁人说起来,只会讲你爸爸的不是。”
宋明珠嗯了声,不再多言。
后来,客人陆陆续续到齐了。
费恒东在电话里是客气了,他今天的客人,不止十桌,而是整整二十二桌,办得热闹又气派。
市政府也有人来。市电视台也派了记者,专门给这场寿宴拍照。从这些客人的身份来看,费恒东已经是很出色的企业家了。
开席之前,还有个主持人,专门介绍费恒东。
“本市十大杰出企业家之一;2007年中国技能大赛陶瓷类全国第一名;第13届景德镇陶瓷展第一名;2011年亚洲瓷器杯第一名。费恒东先生为国争光、为本市争光的事迹,光辉夺目。要是每一样都说下去,怕是今天咱们就吃不上饭了。”
客人们鼓掌,发出善意的笑声。
宋明珠看了眼她爸爸。
宋良跟着鼓掌、微笑。他的笑容发自真心,非常为他师哥高兴。
接着,主持人又说:“费先生是薄胎瓷技能传承人,是国家特种工艺优秀传人,是本市特种工艺优秀传人。我听闻费先生的最出名的作品‘流霞灯’,耗时一年半才制作完成,纯手工制作。
‘流霞灯’享誉世界,费先生凭借这件作品,拿到的奖杯摆满了一整个书柜。中央日报曾专题报道过,‘流霞灯’是中国瓷器的骄傲,是景德镇瓷器的骄傲!”
全场再次掌声如雷。
宋明珠的眼神变得很冷,静静看着。
宋良的笑容,有点维持不住了。他努力挤出笑容,不让人看出端倪。
流霞灯啊……
他耳边回荡着他女儿宋明珠的声音,清脆动听。那时候,宋明珠还在念高一,是个半大的姑娘了,“爸爸,这灯好漂亮,将来给我做陪嫁吧。”
宋良回答她,“可以啊。”
宋明珠大喜,“那我要给它取个名字。爸爸,这灯哪怕不装灯泡,看上去也是流光溢彩,不如叫流霞灯吧。整个景德镇,不,应该说全中国的手艺师父,都做不出这样的薄胎瓷……”
宋良想到这里,看了眼女儿。
宋明珠的手紧紧攥着。
他怕宋明珠失态,不着痕迹握住了女儿的手,稳定她的情绪,冲她笑了笑。
宋明珠没有回以微笑。
她的眼底,多了几分不满,甚至有种对父亲的失望。
那是她的陪嫁啊!
宋良在心里叹了口气。
主持人说完了,费恒东亲自上台,讲述他这些年的丰功伟绩。他外表儒雅斯文,一点也不像个手艺人,说起话来夸夸其谈。
所有人都为费先生的风采所倾慕。
只宋明珠知道,这个人有多虚伪!因为讨厌费恒东,宋明珠连费家那老太太都恨了起来。其实她这样没道理的,她对老太太,还是应该给予尊重。
随着费恒东的自吹自擂,宋明珠知道他拿过三个国际大奖、四个全国份量很重的大奖,拿过无数次本市的奖。
费恒东有三件薄胎瓷的作品,是比较闻名的:一个流霞灯、一个胭薄瓶、一个玉兔望月的工艺品。
流霞灯是个非常复杂的薄胎瓷工艺品,用瓷器制作成了花灯的外形。外表是普通的花灯,却因为它的颜色、质地,它复杂却轻薄得只有0.13毫米,而闻名世界。
能做出这样手工艺品的费先生,如何不受人尊重?
宴席开始了。
费恒东过来敬酒时,宋良已经喝了好几杯。他爱喝酒,酒量却不佳,平时很少多喝的,此刻宋良有点失态了。
他拍着费恒东的肩膀:“师哥,恭喜你!”
费恒东笑着:“喝多了吧?”
“有点。”
“明珠,扶一扶你爸爸。”费恒东笑道。
宋明珠站起身,扶住了有点踉跄的父亲,对费恒东道,“费伯伯,我爸爸很清楚自己有点醉了。您呢?您有没有罪,自己清楚吗?”
这场宴席的第二桌,坐着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听到这话,不少人看过来,目光里带上了几分探究。
宋良酒意散了大半,笑着去按宋明珠:“坐下坐下,我没喝多。”
旁边桌子上的人也看了过来。
费恒东去应酬其他人的时候,宋明珠听到旁边有人议论:“听说是费老板的师弟。”
“看上去有点寒酸啊,费老板还真是不忘旧情。”
“费先生这个人,最是慈善了。这些年他捐出去的钱,你们都不知道有多少。提携旧时的师弟,将师弟待如上宾,像他能做的事。”
宋明珠听着,血都涌到了脑子里,差点就要站起身。
宋良狠狠一掐她的手。
宋明珠吃痛。
这个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打电话给她的,是个陌生号码。她走出宴席大厅,接了起来。
居然是汤泽。
他怎么会有她的电话?
为什么打电话给她?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阿泽哥?”宋明珠一瞬间想到了她妈妈,声音都有点颤抖了,“你怎么打电话给我,出了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