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二胖一席话,让宋明珠的心情失落到了谷底。
她爱上汤泽的时候,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那时候她才念初二。
也不算是早恋,他们班初一就有男女生谈恋爱的,宋明珠那时候喜欢汤泽,是她的少女情怀。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直抱着这份情怀,从来没有把她的初恋,放在现实生活里。
大夏天,火锅店的冷气开得特别足,宋明珠这桌又正好在空调口下方。她竟感觉冷空气直直往她的脖颈里吹,吹得她遍体生寒。
“我……”宋明珠哑口无言,“我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很想去北京而已。”
孙二胖点到为止,没有继续多说这个话题。
他这个人,逗比归逗比,实则很靠谱。一个人的智慧,真的不是靠念书念出来的。孙二胖是他们几个人中学历最低的,却是最通透的。
宋明珠被他说得很羞愧。
孙柯从洗手间回来,孙二胖和宋明珠都打起精神,没有再聊什么“门当户对”的话,他们俩联合起来打击孙柯。
孙柯厚脸皮惯了,倒也不介意。
待吃完了,宋明珠去结账的时候,服务员说他们这桌买单了。
宋明珠想起刚刚起身去洗手间的孙柯,忙问服务员:“多少钱?”
“那个小哥哥说保密。”服务员笑道,“你男朋友啊?他长得好帅。”
宋明珠:“……”
孙柯和孙二胖也出来了,宋明珠就把孙柯买单的事,告诉了孙二胖。
孙二胖:“别啊,说了明珠请客的。”
“明珠又没工作,她请什么客?再说了,我没资格请你们俩吃一顿吗?咱们可是发小。”孙柯道。
宋明珠的脸有点红了。
她追问孙柯,到底多少钱,把饭钱给他。
然而孙柯很坚持,就是不肯说。
回去的路上,宋明珠一直很沉默。
她今天突然意识到了两件事:第一,她长大了,她的爱情不再是浪漫为先,而是门当户对;第二,她毕业了,她花的每一笔钱都应该自己挣,而不是靠父母。
孙二胖和孙柯一人给她上了一课。
宋明珠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她太天真了。她是家里的独女,父母太过于疼爱她,她很多时候像活在象牙塔里的公主,不知人间疾苦。
他们古镇有句老话,叫做“穷家养娇子”,就是说家庭越普通,父母没有太多的钱财,觉得亏欠了孩子,给孩子的就越多,导致孩子越发娇生惯养。
宋明珠就是这样被惯出来的。
她总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孙柯首先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有点讨好问:“生气了?别呀,下次你请我吃饭,行不行?咱们不带二胖,就单独咱们俩,你可以少花点钱。”
宋明珠:“没有生气。”
孙柯:“那干嘛不说话?”
宋明珠捂住了口,假装打了个哈欠,微微低垂了眼帘:“吃了午饭犯困,到了歇午觉的时间嘛。”
她说着,靠着椅背闭上了眼。
她并没有睡着。
他们三个人从市区回来,宋明珠回到家,没有把汤泽送给她的画挂在墙头,而是放在了柜子里。
她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愚蠢得可怕。
汤泽若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只怕也会笑话她的吧?
宋明珠为自己感到难堪。
“一定要在这个暑假把薄胎瓷学会,然后赶紧去找工作。”宋明珠想。
今后,她每次放假都回家,跟着父亲学习、巩固自己的手艺。
反正父亲还有几十年的日子,不急这一时。宋明珠只是学个传承,并不靠这个吃饭,所以她会就行了。
她每天跟着父亲学。
宋良教她也很有耐心。
汤泽在旁边,宋良也不避讳,甚至还想要教他。只是汤泽没有这个天赋,他的手只适合画画,不适合拿利胚刀。
时间过得很快,到了八月中旬的时候,天气就有点转凉了。
之前的酷热,都不见了。早晚的空气,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凉意,很舒服。
庭院里的紫茉莉开得旺盛,早起时娇艳似火,点缀着盛夏的繁华。
宋明珠已经在打算去北京了。
留在古镇,除了做瓷器师傅,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出路;宋明珠不想回家考公务员,也不想考编做老师。
她喜欢北京的热闹和先进。在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看来,古镇处处透着落伍、古板,她暂时还无法接受。
也许北漂几年,她累了、烦了,年轻的心气磨光了,她才会甘心回到小地方,过最平凡的日子。
年轻的时候,谁不向往大都市的五彩斑斓生活?
宋明珠最近和室友王笛时常联系,问她关于工作的事。
王笛也很想念她,催促她赶紧回北京,两个人又能一块儿浪。
宋明珠心事比较多,对汤泽也有点死心了,就处处显得很冷漠,也不像之前对他那般热情了。
汤泽感受到了。
他倒是没有多想,只当她是为了私事发愁。
汤泽在北京也有几个好哥们,打小的情谊。其中有位叫郑博来的哥们,如今在艺人经纪公司,做艺人经纪人,带的明星还小有名气。
听闻汤泽在古镇,他倒是对古镇有点兴趣,说想来看看。
汤泽偶然和他聊天,说起了自己现在的老板宋良是薄胎瓷的技能传承人。
郑博来问他什么是薄胎瓷。
汤泽最近时常听宋明珠讲薄胎瓷的历史,听了个耳熟,说起来也头头是道:“薄胎瓷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明朝。它最厚不过零点八毫米……”
“毫米?”郑博来顿时笑道,“你单位用错了吧?不是厘米吗?”
“零点八厘米,就是八毫米。八毫米也太厚了吧?普通的瓷器,也没有八毫米厚啊。就是零点八毫米。”汤泽道。
郑博来忙说对。
“要薄如蛋壳、透光。”汤泽又道,“一共四十多道工艺,目前还没有机器能批量生产,纯手工。”
“那不是累死人吗?”郑博来道。
汤泽:“所以说快要失传了。”
郑博来:“一般都是什么呢?花瓶吗?”
“很多吧,花瓶是一种,还有工艺台灯、文具、餐具、酒具等,反正就是瓷器该有的,薄胎瓷都有。”汤泽说。
郑博来:“寄一个给兄弟瞧瞧呗?”
“寄不了,路上会碎。况且做一个特别难,价格高,你又不是瓷器爱好者,没意义。薄胎瓷不同于玻璃制品,它的强度是很低的,很容易碎。”
郑博来有点失望。
郑这个人,喜好吹嘘。他突然打听到有这么回事,隔几天跟着艺人去片场,等待的时候,就跟旁边小姑娘瞎吹。
说起瓷器珍藏,他就说薄胎瓷种种,好像他家中有珍藏似的。
旁边有位老板,正好是这部电影的投资商之一,今天过来探班。听到郑博来说话,这位胡老板有点惊喜,走过来问他:“你家里有薄胎瓷?”
郑博来连忙给胡老板打烟:“没有,我哪里有那个文化素养,我这不是跟小姑娘瞎吹牛吗?”
胡老板很失望。
郑博来察言观色,瞧见了,立马问:“您对薄胎瓷有兴趣?”
胡老板似乎不愿意多谈,含混点点头:“算是吧。”
“我认识一个朋友,他现在在景德镇,一位薄胎瓷技能传承的师傅家里做客。他说,那位师傅的手艺很厉害,能做出极好的薄胎瓷。”郑博来道。
胡老板的眼睛,顿时发光:“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叫费恒东?”胡老板忙问。
郑博来想了想:“好像不是。”
胡老板重新陷入了失望里。
郑博来很热情,询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您只想要费恒东先生的工艺品?”
“不是。”胡老板直到此刻,才隐约愿意和郑博来细谈,“我家老爷子特别喜欢薄胎瓷,有个珍藏的古董花灯,是我母亲的陪嫁之物。我母亲已经去世多年了。前年的时候,我那倒霉儿子去拜年,到处翻,觉得花灯有趣,拿出来玩,失手打了。”
郑博来哎哟一声:“可惜!”
“何止是可惜?老爷子心疼得都哭了,精神恹恹的,说起来就恨不能流眼泪,还把那碎瓷片保留着。”胡老板叹气,“我想给他重新做一个。可那花灯,是当初手艺高超的薄胎瓷师傅做的,现在一般人做不了。景德镇有位叫费恒东的先生,他有个流霞灯的作品,特别复杂,比我们家老爷子珍藏的那个还要精致一些。那是见宝物,买肯定买不到,但他如果愿意做第二件,我花多少钱都愿意。只可惜,我多次托人、甚至亲自去景德镇见他,他都不肯。他说他工艺品一生只做一件,已经做了流霞灯,就不再做其他的花灯了。”
郑博来听了,也觉得太可惜了。
他安慰了胡老板几句,正好艺人那边还有事,他就去忙了。
晚上回到了酒店,也没什么事,他想起了这茬,找汤泽八卦。
他告诉了汤泽:“这姓胡的可有钱了,要是你们老板能做,跟他要个上百万的,他都肯给。他如今就是为了尽孝,哄他那老爷子高兴。只不过,你们老板应该没这个本事。姓胡的说,有这个本事的师傅都出名了,他全部找过了,没人敢说自己能复制得出来。唉,可惜了。”
汤泽听了,心头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