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啸是训练帝天盟初入门少年徒众的总教,已经快要四十岁了,杨骁则是杨啸之子,今年约为十七。八岁,据闻武艺尽得其父真传,不过眉宇之间盛气凌人,经常恃着其父杨啸是总教,在帝天盟内作威作福,欺压不少门下婢女!
这两父子更专爱找古云麻烦,缘于当年帝九天纳了白喃珏为徒后,杨啸自恃自己的儿子资质也很不错,若帮主有意再纳第三个弟子,相信非其子莫属,岂料后来帝九天竟又纳了莫予为徒,故杨啸父子一直对莫予怀恨在心。
“恨”屋及乌,他们虽不敢欺负帮主的弟子莫予,却可肆意欺负任从他们凌辱的古云!
就像此刻,他们乍见古云如此晚才回马槽,那个满脸盛气凌人的杨骁登时脸色一沉,破口大骂:
“他妈的!古云你狗杂种往哪里撒狗尿去了?这么晚才加回来?你知否明早我和爹要训练三十多个少年徒众驭马?但你瞧!马槽内的马比你还要脏还要臭!你教他们怎会愿意骑上去?”
古云这段日子总是迟了洗马,其实是为了陪伴莫予,面对如此高声辱骂,若换了是当年刚入天下的小古云,早已悲从中来,泪盈于眼了,然而多年在帝天盟的劳役,早已将其自尊及斗志消磨殆尽,他虽然并非可以随意向任何人卑躬屈膝,但对于任何凌辱,早已练就视若无睹的皇功,古云只是木然地答:“放心!三十多匹马,我一定会在明早之前洗刷干净,准备妥当。”
说着已不想再理会杨骁那疯狗般的吠叫,捋起衣袖,正欲往打水洗马,谁知一直在旁的杨啸总教,此时却张口冷笑:
“小杂种!你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在翌晨准备一切吗?请你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那边还有些什么?”
古云顺着杨啸所指望去,只见马槽其中一个暗角,不知何时竟堆满三十多双布靴子,这些布靴子尽皆污秽不堪,最令人难受的是,所有靴底,尽踏满——狗粪!霎时本已臭气熏天的马槽,更混和了令人欲呕的狗粪味,古云见状不由眉头一皱,此时杨啸又狞笑道:“看见了吧?臭小子!记着!明天一早,你一定要擦好这里三十多双染满狗粪便的靴子,以及清洗所有马匹,预备给那三十多个少年徒众驭马!否则若明早我发现任何一只靴子还有少许狗粪臭味,我便要你给我舔干净它!”
“佼儿!我们走!”
说着已与其子杨骁掉头欲去,只是杨骁在临走前还回过头来朝古云阴阴一笑,揶揄道:“嘻嘻!我杨骁真不明白!其实你从前好歹也是南麟古邪之子呀!你在帝天盟又不是有很大的作为!何以还老是呆在天下?难道真的天生便是洗狗粪的狗杂种吗?”
“哈哈哈哈……”
揶揄声中,杨骁与其父已趾高气扬而去!
这个世上真的有天生洗狗粪的狗杂种吗?
当然不!
也只有古云一个知道,他为何要留在天下。
马儿都很乖,并没有太大的挣扎,温顺的让古云为它们洗刷,或许,只因为与古云相处日久,早已认定这满身寒微的小子是它们的同类或朋友吧!
也或许,马儿认为他每日遭人不断劳役,甚至比它们要被人骑更苦命吧!
然而坎坷苦命,虽早已把古云小时希望能够有朝吐气扬眉的斗志消磨殆尽,却仍未扑灭他每日生存的快乐。
因为他仍可留在帝天盟呀!留在他最好的知己朋友莫予生活的相同地方!和自己的好友如此接近!他很快乐!
天大地大,他本可四处闯荡,何处不能容身?甚至当年还可投效仍未亡城的幕容不败,或许早已有一番作为亦未可料,可是,他偏偏选择留在天下,只因苍茫大地,他最珍惜的友情仅在帝天盟才可延续。
正如他自己曾对莫予说过,翻身的机会还多着,但在这世上对他最好的朋友……
却只得莫予一个!
若失去了莫予这个知己朋友,便再也找不回的了!
他是为了莫予而留在天下,任由呼喝劳役,为了莫予,他甚至已忘了当年其父古邪于凌云窟失踪前交给他的遗物——那轴载着古家邪云剑法的字卷!古邪曾叮嘱他必须在十五岁时方可开卷习练,然而如今古云已十六岁了,为了莫予而消磨了斗志,早已令他连那卷东西也不知丢在何方了!
快乐对于古云而言,原来就是与莫予这段交情如此简单,只要真挚的友情千载不变,他即使一世在天下为驴为马亦在所不惜!
但,友情真的可以千载不变吗?
友情总是如此!许多时候,小时候真挚的友谊,都会随着双方日渐成熟而有所改变!当时情真,只因为仍天真呀!但……
可怜古云,他对莫予的友情真的未曾有变,然而却不敢肯定,莫予是否开始变了?
自从莫予从倾覆的绝世门回来之后,好像已变了不少,开始心事重重,仿佛经常在思念一个人,一个心,许多时候,甚至古云在他身过,他也不大察觉。
后来再经过去时似冥此事之后,莫予更是为对不起似冥的浓情厚意而郁郁寡欢,日夕若有所思。
古云虽备受忽略,惟心想这亦难怪!毕竟莫予较他年长,也是该谈情说爱的年纪了!男孩子心中有了意中人,总不免会忽略与自己曾称兄道弟。肝胆相照傻的好友!也许古云他日有机会认识一个令自己一见难忘的女孩子时,可能也会同样忽略莫予!届时莫予一定会恶有恶报的!哈哈!古云一面洗马,一面想到这里,不由搔了搔自己后脑,傻傻一笑,他自己安慰自己!
其实他真的很傻!还记得自从回到天下苏醒之后,半月之前他也曾往山下的天荫城溜达,那时候遇上一个江湖相士给他看掌,说他将来会成为什么人中之龙,不过先要断绝友情云云。
古云向来视莫予是生死与共的知己,要他背弃莫予真是说什么也难办到!当时他一怒之下,毅然取出匕首割断代表自己霸业的官禄纹,以断掌破命明志,以示对好友不弃之心,如今古云回心一想,才方记起自己的断掌之创仍未完全愈全,一面在洗马之时,还在隐隐作痛。
然而,他从没后悔曾为莫予断掌明志,更从没告诉莫予那件事,亦从没给莫予任何机会瞥见他掌中暗藏的伤痕!
那是代表他对莫予友情之深,令即使在天下低贱如狗的他感到骄傲的伤痕!
纵使莫予近来忽略了他,古云亦毫无怨言!
许多时候,太过接近。熟悉一个人,总会将那人逐渐忽略。遗忘。
太过熟悉,其实是一种遗忘。
情形就如子女遗忘父母心意,朋友遗忘了朋友之情一样……
可是,莫予纵然暂时忽略,遗忘了古云的感受,有一件事,他是绝不该遗忘的!
他不该遗忘今天这个日子。
今天,真的是一个具有特殊意义,很值得庆祝的日子,莫予是不该不记得的!古云一面在污脏的马槽内洗马,一面想到这里,一直对任何屈辱无动于衷的心,不由隐隐抽搐一下,他不期然翘首看着马槽外已夜幕低垂的天空,心想:
“予,你真的已不记得了吗?”
“你,真的……已不在乎了?”
夜已渐深,予也渐寒。
已经是十月天了,看来不久之后亦将会下雪。
严寒的天气,不仅令人瑟缩,也容易令人想起,严寒天气下那些比自己更可怜的人。
青荷已够可怜了,然而此际正在白喃珏寝居侍候白喃珏晚膳的她,如今在想起一个可能比她更可怜的人。
帝天盟向有严例,所有婢仆,一日三餐,都不能与主子同席,以示尊卑有序,故此纵然白喃珏从没视青荷为婢,更毫不介意她与他同席吃饭,青荷却自觉身份低微,从未与她敬服的白公子吃过半顿饭。
正如此刻,青荷还是恭恭敬敬待白喃珏用罢晚膳之后,为他收拾其余碗筷,白喃珏向来吃得很慢,也吃得不多,但帝九天强硬规定他的三名入室弟子一定要吃最好的,故而每一餐,白喃珏所余的饭菜实在相当丰富。
青荷看着这些佳肴美食,当中更有些是白喃珏还未吃过分毫的肥美烤鸡,一想起烤鸡,青荷不禁就想起一个自小已很喜欢吃烤鸡,却又不常有烤鸡吃的可怜人……
此刻的他,一定相当寂寞吧?一定也在想,究意,莫予会否记起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一念及此,青荷不由咬了咬牙,鼓起勇气问已盘坐床上。闭目调息的白喃珏,道:“白公子,你……今晚所吃的饭菜,还有……两碟原封未动……我……可不可以……将它们……送给一个人?”
白喃珏并没回应,也没张目一看青荷,青荷素知他的脾性,若他有意见,他会破例发言,若他同意,他反而根本不会有任何表示。
乍见白喃珏已经默许,青荷当下芳心窃喜,连忙找来一块清洁的纱布,将那两碟鸡菜小心包好,正欲步出寝居拿给那个人,谁知在此时,忽闻身后的白喃珏漠然的吐出一句话:
“你要送给谁?”
青荷不虞白喃珏会有此一问,当场止步,回脸看着仍是闭目盘坐的白喃珏,支吾地答:“云……少爷,这些菜……我是……带给古云的……”
白喃珏闻言,紧闭的双目亦为之眉头一皱,青荷见其眉头蹙起,心想古云以前曾对白公子不服,如今亦与白喃珏没有两句,她惟恐白喃珏会改变主意,慌解释:“白……少爷,是这样的,青荷今日想带些吃的给……古云,只因为……今天是古云的一个……特殊的日子”白喃珏仍没回应,也没张目,青荷唯有继续慌慌张张的解释下去:
“今天,其实是……古云与予少爷结拜为兄弟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