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实情却是,若莫予并未为白喃珏所引,也许,他真的忘记这一年一次的叙旧之情了!真相不是不悲哀的!若古云知道的话……
不单古云忙着为莫予打圆场,就连青荷也忙着打圆场,她赶紧一笑,道:“是呀!只要人来了……就好了!予少爷,我……已为你们准备了饭菜,不若先吃点东西,才把茶叙旧吧!”
古云也道:“不错!予,这里予寒露冷,容易着凉,你……又将你的外衣给我披上,只得内衣,不若先到我的小庐里歇一会吧!”
古云说这话时,不由自主的欲以手轻搭莫予的肩,这原是好兄弟的自然表现,然而就在他的手将搭未搭之时,却硬生生于半空中凝顿了!
只因他忽然醒觉,自己这双手适才刚洗毕三十多匹骏马,这双手碰过马尾上的马粪,这双手,是一双又臭又污的——贱手!
他蓦然发觉,原来……他与莫予之间的距离已愈来愈远!莫予是地位无比尊贵的帝天盟少爷,他却是比一般天下门众更不如的下贱小予夫!一堆皇憎鬼厌的粪!他……那只又脏又臭的手,可会真的忍心搭在莫予的肩上,教最尊贵的绝世好玉蒙上马粪?
他不配!他真的已不配把手搭在莫予肩上!仅是一个如此小的动作,仅在此将搭却不想搭救的一瞬间,古云可怜的脸上已变换了四。五种颜色,他羞愧?更极度自惭形秽!
时光仿佛就在这刹那间凝住,却就在古云不知应否自惭形秽地抽手之时,一只坚定不移的手,蓦然已勇敢地将古云的脏手,硬生生按在自己肩上!
莫予……
古云无比讶异的看着莫予,看着他那张义无反顾的脸,万分疑惑,愣愣低唤一声:
“予……”
莫予却仍旧未有为自己的肩膀被古云的脏手搭着,而流露半丝厌恶,相反犹语重深长的道:“不要自卑。”
乍闻好友一名鼓励的话,古云不期然鼻子一酸,很艰难才挤出一丝相当辛苦的笑容,讷讷的道:“但……,予,我的手……实在太脏……了,也……太不配,我……”
“不!”莫予紧紧握着古云已搭在他肩上的手,斩钉截铁道:“这是我莫予毕生最好的好兄弟的手!怎会不配?”
他说着定定看着古云,道:“云!你是为我而留在天下受这些不必要的苦!若我还嫌弃你这好兄弟,我莫予还算什么东西?可惜这些年来,我一直为帝九天营营役役,无暇顾及你,也无法在帝九天的严令下接济你,一切一切,都是我不好!”
一旁的青荷骤听二人所言,早已泪盈于睫,古云不想情况过于难堪,连忙又强颜笑道:“予……,你何须……如此深怪自己?这一切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从不后悔当初自己所下的决定!试想想,若当初我真的随幕容不败回去绝世门,恐怕……今已在绝世门陷时死掉了,哈!大难不死,也许总有后福……”
古云说时,又用余下的一只搔了搔自己的脑袋!当他在自我安慰的时候,他总是如此,但这个自我安慰的动作掩不了他所曾经历的百种折辱辛酸。
莫予看着他那张可怜兮兮的脏脸,却还在强装倔强,心中着实不忍,他道:“不!云,你已不能再如此下去了!你一定要把握机会翻身!”
古云一怔,呆呆问:“什么……机会?”
莫予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帝九天要选第四护法的事?这就是机会!”
古云骤闻“护法”二字,一张脸更是无限自卑,“护法”与“马夫”,相距何止十万八千里?他的头垂得很低很低,讷讷的道:“天……王?我……行吗?”他真的很自卑。
“你是剑邪尊之子,也是我爹莫北南一生最敬重的对手之子!你一定行!”莫予要强硬给他信心。
“但……”古云眼角斜斜一瞄那给丢在暗角,满是狗粪,仍“狞笑”着等候他清理的臭靴子,自卑之心更重,他的头愈垂愈低,答:“但……我的手曾洗过……无数狗粪马粪,这样……下贱的……手,真的……会成为……护法的手?护法,对我来……说,好像已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心……”说真的,他自己也无法相信!
莫予顺着古云的目光,看着那堆满是狗粪的臭靴子,心中不禁怨恨难当!就是这些狗粪马粪,多年来一直将他的好兄弟古云斗志消磨,就是这些粗贱生涯,将怀着大志的热血男儿羞辱得面目无光,一生一世也抬不起头来!
不!他一定是这个一直默默守在他身畔的好兄弟古云,再次抬起头来做人!
做——
护法!
不由分说,莫予在一气之下,矍地一把抢前,俯身一执,他赫然……
他赫然就这样蹲在地上,以水替古云清洗那些满是狗粪的臭靴子!
天!古云与青荷简直看得瞠目结舌!青荷当场高呼:“予……少爷……你……你……”
她做心也没想过,自己向来朝思暮想的予少爷,竟会主动……
古云虽看得瞠目结舌,但他并没惊呼,而且不知为何双目更不期然泛起一片泪光,他看着莫予不惜纡尊降贵,学他那样蹲在地上洗靴子,不禁恻然道:“予……你,这样做……又……何苦?你……没必要为我……这样做。”
莫予却一面努力的洗,一面义无反顾地答:“不!是有必要的!因为我要你明白一件事!”
“这个世上,没有人生而会成护法!在你眼中,我虽已是随予堂主,更是天下第三护法!但,护法也可以和你一样洗这些臭靴子,护法也和你一样!而你,也是和护法一样!”
“只要你肯发奋,你亦一样可以成为护法,绝不是心!”
对于莫予这样义无反顾的鼓励,古云真的无语可说,他登时狠狠咬了咬牙,振作地答:“很好!”
“予,我就听你的话!”
“立志成为护法!”
甫闻古云终于立志,莫予不期然感到安慰,可是一直洗着靴子的手犹是未有半分稍停,他虽然未有回首看古云,但已点头称许的道:“能立志,这就好了。”
“云,一会我给你一些银两,明天,你到山下买件象样点的衣裳。”
古云一愣,问:“予……,我们不是说过,我们之间的友情,绝不牵涉钱银。利益的冲突的?而且,你为何要我买象样的衣裳?”
莫予摇头叹息:
“云,别再逞强了!兄弟之间,真的不能涉及金钱吗?”
“我给你的钱,只是暂时权宜之计!别忘记,你要立志成为护法,也需别人瞧得起你!你以为数天后帝九天检阅少年徒众时,他会因为你那件又臭又脏的衣裳而对你另眼相看吗?只怕他早已掩着鼻子走了!”
是了!无论在何处何方,人在江湖,便不免先靠衣妆,这是不争事实。
莫予又语重深长的续说下去:
“云,不要再拘限自己!不要再介意别人怎样看你用我给你的钱!你要拿出勇气来抬起头站在检阅大会之上,堂堂正正以实力告诉所有曾轻视你的人,你是南麟剑帅了不起的儿子!”
“你千万不能令我和青荷爱,甚至你仍生死未卜的爹失望!”
“你爹古叔若在这里,他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儿子如此卑躬屈膝苟存下去!”
莫予说到这里,本一直在洗着靴子的他终于回过头来,满有信心的凝视古云,他看来对古云极具信心!
“予……”古云本仍想详尽说些什么,可是一时语塞起来,竟答案不出半句话。
对于莫予为他洗这些令人欲呕的臭靴子,以及为他所安排的一切,他还是不知该如何感激,还是像五年前那个寒夜一样,他纵有千言万语,却又——
欲说已忘言。
但知已之心之情,已经深深暖烘了他的心。
就在距马槽远处的一个小山岗上,正有一颗不知是冷抑热的心,在远眺马槽内三颗热烘烘的心。
白喃珏!
原来,他仍在附近!他只是在引莫予的途中,于适当的时候消失。
但见此际的白喃珏,冷冷的嘴角竟崭露一丝罕见邪笑,沉声自语:
“对了,古云——剑邪尊之子。”
“你,也不要令我……失望。”
邪邪的沉吟声中,白喃珏身上的斗篷猛地又传出“伏”的一声,一扬,他的人,又如一只黑色的蝙蝠般,划过寂寞夜空而去。
什么,就连白喃珏亦不欲古云令其失望?
是否,纵然白喃珏平素看来无视古云,总与他擦身而过,但在杀神的心中,也暗地为帝九天等人对古云的折磨感到不平?抑或。
杀神也认为当年他在凌云窟所见的剑邪尊古邪,他的儿子古云也应是足可分水古云之材,绝不该在马槽内埋没一生?
只是,无论白喃珏所持的是何种理由,今夜他所干的这件在许多人眼中皆认为无聊的事,古云终其一生,也可能不会知道。
只有一个莫予,才知道白喃珏所干的无聊事。
才隐隐猜知他的白师兄,难为知己难为敌的一颗神秘莫测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