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纵已决定生死与共,总不有就这样撇下小洗兄妹,不顾而去:至少,也该为两个孩子打点一切;二人早在他兄妹俩的枕下暗暗置了若干银两,好让他俩日后能好好过活;莫予更希望亲自为他们三人弄一顿晚饭,尽管可能已是他与心的最后一顿:
何况,小洗与小羊仍不知情,他们还要找一个机会告诉他两兄妹,关于他们将要夜会幕容不败的事……
这顿晚饭,正是一个好机会。
此刻的小洗小羊,看着桌上三款热气蒸腾、却又态“暧昧不明”的小菜,心头便已涌起一般极端不祥的预感。
这三款小菜,正是莫予亲自下厨的精心杰作。
很“杰”的杰作。
莫予、心、小洗、小羊正各据着桌子一方,准备用膳。小羊乍见其中一款小菜内的“物体”一根一根排列,倒是十分整齐,似得没有多大危险,不由松了口气,满以为这款总算可以给人吃的,于是不由分说,一面以木筷兵了一根,一面装作如获至实的道:“哇!这是人参吗?我还是头一回吃人参呢!吃人参是我的毕生宏愿呀……”
幕容不败素来极为容纵门下,却苛待无双的低下城民;那些较为珍贵的奇卉补药,只会留给绝世门下享用,好让他们养精蓄锐。整身待战;低下城民纵然有钱,也绝对禁止购买。
小羊说人参是其毕生宏愿,这句话对于低下城民来说,并非夸大其词,反而十分悲哀;只是这顿饭,小羊的窍愿乎也未必可以达成了……
话未说完,她的笑容已然僵止;她把这根“不明物体”送至嘴边时便已发觉,这地里是什么人参?这是一根本来应该“青葱可爱、夹滑无比”的——莱!
很难想像,一根莱竟能以这种“无坚不摧”的坚硬姿态出现!这根莱,已给莫予弄成焦炭!看来,江湖人一朝要退隐归由,学习平凡,也不是一件易事,特别在做饭这方面,很容易演变为——“惨剧”。
小羊苦着脸,明知那是一根炭,但为了莫予,还是把它往嘴里送;莫予还柔声问:“小羊,莫大哥弄的菜好不好吃?”
小羊正把嘴里的炭嚼的不亦乐乎,也无暇张口回答,只是拼命点头,间中发出一些怪声,似在呻吟。
坐在他身衅的小洗瞧在眼里,私下不由窃笑,可是他很快例笑不出来了;心已兵了一堆“炭”,甚至比小羊所兵的还要多,送至小洗碗里,道:“小洗,你是男孩子,理应多吃一些,吃吧!”
这下子可令小羊忍后不禁,险些把嘴里的饭菜喷出来。
最难得的还是心,她真的可以面不改容,以身作则,一着一着的把那些“焦炭”送往嘴里,像是十分享受似的,且还一边吃一边看着莫予,眉梢眼角,满是欣赏之色。
是的!她欣赏他!打从第一次遇上莫予开始,她已欣赏他那颗热爱生命、乐于助人的心!她多么希望真的能够与他一起厮守一生,即使她的一生可能极为短暂。
当她已三番五次的欺骗他后,当她已不想他留在她的身边,与她一起“共死”,的时候,他仍坚持要留在她的身边,他便是对她真正的好!
嘴里焦炭似的菜虽然苦涩难熬,心却是心平如镜;在她过去十六年的生命里,她有的快乐何其渺小;如今,她总算拥有莫予曾为她绽放的温暖笑容,还有眼前这一顿他为她与小洗兄妹所做的饭,尽管这是一顿糟透了的饭,她也十分珍惜。
人生满布寂寞,本来不堪恋栈,但她今生能有一个曾经对她那样的男人,她非常感激。
纵使到了曲终“魂”散之后,一切变作“曾经”,都是值得的。
小洗兄妹见心吃得这样津津有味,心里着实替其嘴巴难过,只是他俩年纪虽小,亦明白心的一番苦心;兄妹俩互望一眼,当下也是毫不犹豫,抢着兵:
“哗!莫大哥弄的菜真的很好吃啊,太好吃哪!”
“唏!小羊,你怎么吃了那么多,你忘了‘孔融让梨’的故事吗?我是你大哥呀!看我的!”
兄妹俩你争我夺,全情演出,其实仅为了与心分担桌上这三碟令人难以下咽的菜,他俩年纪虽小,却很有心。
莫予犹未学着,却见心与小洗兄妹有如风掷残云一般,把桌上的菜干个七七八八,还吃得“满头大汗”,不由得甚为感动,好奇问;
“怎样了?我弄的菜,真的那样好吃?”
正想夹一根往嘴里尝尝,谁知心此时却有意无意的及时止住他:
“莫大哥,你不是有些说话,要告诉小洗小羊?”
莫予被一言惊醒,随即停下着,对小洗兄妹道:“你们可知道,今夜我为何会亲自下厨,给你们做饭?”
小洗兄妹忙不迭摇头,他们正努力不懈地解决着嘴里的异物,煞是忙碌。
“因为——”莫予一字一字的道。
“今夜,或许是我们的——绝别之夜。”
骤闻此语,小洗兄妹顿时目瞪口呆。
拿着木筷的手儿停了。
嚼着焦炭的嘴儿也停了。
陡然间,破屋之内随即响起了两声尖叫,是小洗兄妹所发出的尖叫!
他们不舍莫予与心离去,尖叫是必然的;惟在二人尖叫之余。居然还响起了一声……莫予的惊呼!
莫予为何惊呼?
全因为眼前心所干的事!
心,赫然已在适才莫予欲劝慰小洗兄妹刹那,乘他不觉,闪电出手地了他身上——
三个大穴!
时间一久,三个大穴亦未必可制时莫予,因此心还继续再封他十八个要穴。
浑身二十一个穴位,莫予当下寸分难动;这次心的点穴手法奇重,他深知再难像上回那样,自行卫开穴道。他怔怔的瞥着心,目光中却没有半点责难之意,反流露一股异常失望之色,似已了解她为何要这样做,他怅然道:“你……又骗我了。”
一旁的小洗兄妹乍睹剧变陡生,不由上前拉着心的衣袖,同声嚷道:“是呀!姐姐,你为什么要封师父的穴道?他到底犯了什么错啊?”
心仅是惆怅一笑,轻轻拍了拍他俩的小脑袋,道:“小洗、小羊,你们别太慌张,姐姐这样做也是……情非得已;莫大哥并没什么不好,他……”说时斜斜一瞄正动弹不得的莫予,满目怜惜:
“他,就是心肠太软;姆姆与我二姊的安解危本来与他无关,幕容不败亦可能联同大批兵马在等候着我,危机四伏,他却坚持与我一起;总有一日,他会因自己这副软心肠而害了他自己……”
“小洗、小羊,莫大哥和你们一样,在这个世上已没有什么亲人,只有……姐姐,所以你俩好好的记着,无论姐姐此去……能否平安归来,你俩也要代替姐姐,好虾的看顾……莫大哥,别让他要干傻事……”
“他,在与你们年纪相若的时候,其实比你们……更可怜,他的娘……跑了,爹疯了,连兄弟姊妹也没有,只有他自己孤单一个……浪迹天涯;如今,连姐姐也要……离开他了……”
说到底,心仍是异常关心莫予;但她知道自己不应舍她而去,何以仍要下一个这样的决定?
小洗小羊正欲相问,心何以如此狠心?然而心井没给他俩一个发问的机会,她倏地手影一挥,在二人眉心轻轻一扫。
“姐……姐……”兄妹俩未及相问,便已浑身发麻,昏了过去。
二人甫一昏倒,心方才转身,如心的目光又落在莫予脸上;面颜道:“莫大哥,相信你已明白,何以我会对了你二十一大穴?”
莫予定定的看着她,无奈点头:
“我怎会不明白?我太……明白了。”
不错!他明白,心也是和他一般的心软;虽然他坚决与她同生共死,她却不想他与她一起冒险。可是无论他明白与否,心头都有一阵隐痛。
她终于还是弃他而去!
“我只是不明白,幕容不败为要破开那座巨塔,需要的实仅是我掌中之气;若你单独前去,根本便没有任何实际的益处给他,他可会放过姆姆、唔冶?”
心摇首道:“不,我决定单独前去,当然已有和幕容不败谈判的条件……”
“而这项条件,就在——你的身上!”
莫予愕然,不明白心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同一时间,心淬地闪身上前,右手食指一伸:已点在莫予胸腹间的丹田之位。
说时迟那时快,莫予骤觉一股凌厉真气,自心的指头源源不绝输进自己体内;与此同时,但听“蓬”的一声,心本来束着的一头长发,亦因她强催体内真气而散开;那一头乌亮的发丝,宛如漫漫长夜中最寂寞的夜幕。
“心,你……干什么?”
“莫大哥,快凝神纳气,我正把自身的五成功力……传给你。”
五成功力?心为什么要把五成功力传给他?莫予为之一惊,连忙鼓动内息,劲聚丹田,企图把丹田封锁,再把她输进体内的功力回贯给她,他不要她这样做。
惟出乎意料,莫予的内息竟然全不受控,无法汇于丹田;既然他未能控制自己内息,心的功力更如排山倒海般向他体内涌去。
室内虽然无风,心的长发却因她过份的催动真气而于半空飞扬;她半张眸子,脉脉的看着莫予,喃喃道:“莫大哥,不要再白费气力了,适才在我对你二十一个大穴的时候,早已用穴位把你全身上下的气与丹田隔开,现下尽管你如何努力,亦绝对无法气归丹田,把我输进你体内的功力还给我……”
莫予情急道:“心,你这样做……又是何苦?你为何要把五成功力传给我?我有足够的有力保护自己,犯不着你这样做……”
心苦苦摇头,道:“不,人在江湖,多一成功力,便多一日命,莫……大哥,自我出世以来,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故我与幕容不败的纠葛完结之后,你,仍然是其中一个和还者……”
“但,着你失去……五成功力,此去……更无异寻死;心,听我说,不要……这样傻,快……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