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细想,服侍白公子已有一段日子;莫公子与古云加入帝天盟亦已有一年了。
我与莫公子时有会面,有时候,还会为他弄顿晚饭。
莫公子为人很好,性情温和。
他对所有人都没架子,公平看待,且还会帮一些年事稍高或身体荏弱的婢仆干活,甚得人心。
天主也曾多番劝告莫公子不要如此纾尊降贵,免失帝天盟第五弟子之身份。
但莫公子照做不误;毕竟此等小事无伤大雅,天主在屡劝无效下也就放弃了。
然而在大事之上,二人的冲突很大很大。
怎么说呢?可以这样说,天主并没有错收莫公子为徒,但其实确是错收徒儿。
莫公子练武的资质,相信绝不亚于白公子。
据闻白公子仅花了三个月便学全了天主的肃敛掌,莫公子毫不逊色,他也是仅花三个月,水元诀便大有所成。
其水元诀所配套武功寒流腿抑有所大进。
听说有一回天主在授腿之时,曾一下子连环踢出八腿,出腿之快可说举世无双。
但莫公子甫一出腿更教天主咋舌,他竟连环踢出五腿!
虽然还有三腿之差,但其小小年纪便有此佳绩,实是难得奇才。
故天主的眼光可说异常独到。不过帝天盟人尽皆知,天主收徒目的只为助其南征北讨。
天主五徒中,如今只剩三徒,另外大公子与二公子因练功走火入魔已烟消云散。
厚公子和白公子平日征战或许还忙的过来。
而现帝天盟日益壮大,地盘扩张何止百倍,两位公子也有些许力不从心。
既然莫公子于短短时日已学有所成,出征之事势所难免,于是问题来了。
莫公子不允,宁死不允!
虽然不太了解他的理由,但我从莫公子平素那种乐于助人、一片红心的行径可以推断,他绝不是那种为巩固地位而南征北讨的人,他绝不愿任何人受到伤害。
天主与莫公子已僵持很久,此事务须解决,莫公子的脸亦一天比一天忧悒,我知道他除了为此事忧心,也为了与他一起加入帝天盟的古云……
古云虽然仍住在金水阁。但三个月前,古云不小心把水溅到天主脸上,幸而得莫公子替其跪地求饶。死罪虽免,活罪难饶。
古云其后除要敬茶,还须于马槽中负责喂马及替马匹清洗的粗活,很脏……
幸而古云生性豁达,未致终日愁眉苦脸,但亦时会郁郁寡欢,心事重重似的。
有些时候,若我在厨中与他头,也会对他开解一下,他总会破愁为笑。
不过我知道那些笑容是强装出来的。
他不想我把他不开心的事告诉莫公子,免他挂心,唉……
偶尔的时候我也会看到古云很可怕的表情,那是在一天晚上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看到古云修炼回来的时候,那种狰狞好像天主。
只是我想多了吧,竟然会觉得古云和天主有些像。
不过或许在古云心里也隐藏着什么东西。
我却是愚笨,看不出来。
厚公子其实也很照顾古云,或许他也认为天主要剑邪尊之子充当贱役实在是很过分的事情。
而古云也总是很欣然的接受了厚公子的帮助。
而白公子似乎和古云很合得来,经常可以看到两人独处,不过却不知道他们总是说些什么。
看来他俩也成为了很好很好的朋友。
真是不可思议,古云居然可以和白公子成为好友,我也很为白公子高兴。
对于莫公子、厚公子、古云,我与他们相处日久,对于三人性格,总算薄有认识。
但有一个人,我与他见面的机会更多,却始终摸不透他的心!
白公子……日子过去,白公子仍是漠然如故,不苟言笑,极少说话。
不过自从古云来了后,白公子和古云在一起笑容话声却多了。
而白公子的战绩日趋彪炳,甚至已凌驾于厚公子之上。
他,似乎已成为天主最为重用的战斗工具。然而,白公子真的甘愿做战斗工具?
真的对一切麻木?
不!我不相信!
我从没有忘记初遇白公子的那一夜,他的悲伤绝对是真实的,否则后来他便不会把我从侍婢主管手中救回来了。
可是,白公子,你成为帝天盟众艳羡妒忌的对象,你成为天主座下战无不胜的工具,当中可有半分难言的苦衷?冤屈?
若然没有,那为何在你冷得发光的眼睛中,偶尔也会闪过一丝无奈、忧伤?
是否,在你静如渊岳的面孔背后……
也曾有过一段感人肺腑的过去?
也曾藏着一滴不可告人的眼泪?
白公子……
你的故乡到底在哪?
你的家又在何方?
你可曾思念过你的家人?
你可曾在暗夜里流过半滴眼泪?
白公子……
青荷真的很想知道,究竟什么事才会叫你的心轻轻震荡?
抑或,你始终还是对一切无动于衷,继续延续你冷冷的一生……
如白云般飘渺的传奇?
就在青荷写下这个故事的同时,白喃珏正干着一件她绝对不会明白的事。
他手中的刀,正向一个人的脖子劈去!这个人已被囚在地牢很久,他在这个黑暗污秽的空间不见天日地活了多年,怎会惹来白喃珏的一刀?
然而,刀很伤心,握刀的人也真的很伤心!
这一刀,早应在四年多前便向其劈下,却一直延误至今,只因当年白喃珏并没有足够的实力。
今日,他终于也有足够的实力去延续这未了的一刀,可是始终还是未能劈下。
就在刀锋甫抵那人脖子刹那,刀,陡然顿止了。
这时白喃珏突然想起了古云对他说的话:“真正的报复,真正的复仇,不是让一个人死亡。而是让那个人生不如死!如果让那个人活着更痛苦,那么为甚麽不让他继续活着。”
这时候白喃珏才想起古云的话语对他影响有多深。
那是一个同样有着绝望痛苦的人才会说出的话!
“而且如果就这样杀死一个在地牢中从没有人理会的废物。或许帝九天会怀疑。”
白喃珏突然想到。
他要向帝九天复仇,而不是眼前的跳梁小丑,为了一个小鬼,让阎王疑心可不是一件好事。
黑暗之中,那人可以感到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锋是如此的狠,狠得像是眼前白喃珏的那颗心。
“呀……”他又绝望地吐出一声垂死的惊惧。
这个人为何不说话、不求饶?为何仅是惊惧大叫?
他徐徐取出火摺子点燃壁上油灯,当室内一亮之际,才恍然大悟。
黯弱的灯光下,他从这个人张开的嘴巴中,一眼便看出他的舌头已被挑去,难怪他迄今只是“呀呀”而叫。
可是,最触目惊心的还是他的身体!
定息一看,赫见他的四肢竟全被削去,整个身体由于再难稳站,被逼倚在墙角,而粪秽则泻满他残旧不堪的衣衫。
而更有无数蛆虫在他腐烂的创口蠕动,简直让人……
再坚强的心也会承受不住。
饶是白喃珏处变不惊,也沉默了,太残忍了!
这就是对帝九天失去利用价值的下场?
还是皇天终于有眼,对凶残成性者作出应得的惩罚?
眼前这个手脚尽失的人,正是当年参与屠杀剑天下的其中一名凶手屠夫!
他终于找到了他!
屠夫知道,当日他斩掉剑天的头,今日此子亦必会斩下他的头。
此时他已尽失四肢,他的头,已是白喃珏唯一可斩的东西。然而他连逃走的能力,呼救的舌头也没有,他仅能“呀呀”惊叫。
白喃珏只是怔怔的看着屠夫这个模样,手中的刀并没再动。
九州人不知为何,永远都在残害同根所生的手足,历朝因变乱带来的伤亡已是数不胜数。
当中更还有些人挖空心思,精心设计了许多不同酷刑,专用以对付异已。
譬如,有把人肉逐片逐片削下的凌迟处死,有五马分尸、宫刑、环首、剥皮……
林林总总,五花八门,想象可及的一定会有,想象不及的亦准会有。种种酷刑,令人一望即不寒而栗,宁愿自行撞死,痛痛快快死个干净利落还会好受一些。
正如此刻屠夫,已是废人一个,给丢在这黑暗角落中,由他自生自灭、慢慢腐烂,甚至任蛆虫在他身上、心上蛀出一个个小洞,那种浑身布满千虫万蚓的感觉,令人听来亦毛骨悚然。
可想而知,帝九天对门下如何残忍、严厉!
屠夫办事不力,兼且全身武功被蓝衣大叔所废,对帝九天已完全失去利用价值。
其实大可把他革职便一了百了,却要将其如斯惨无人道的重罚,到底为了何故?
是为了枭帝九天者心中一股无法满足、稳操生杀大权的权力欲!
纵使屠夫是白喃珏恨得切齿的仇人,然而眼见他如今境况甚虞,白喃珏亦不禁为施刑者那种极尽残忍的手段而涌起一丝寒意。
他忽然发觉,倘若有天自己复仇失败,他的下场,相信会比屠夫更为惨淡。
刀,此刻就握在白喃珏的手中。只是白喃珏运劲一割,屠夫势必人头落地,他与他的一切纠葛、仇恨亦即告一段落,他为等候今天,含辛茹苦把小命偷生至今。
可是这一刀……
为何白喃珏仍不下手?
屠夫的叫嚷声亦逐渐遏止,或许他自己私下也倏想通了,如今自身处境比死更为难受,倒不如干脆一死。
他已受到太多太残酷的报应,能够死在剑家幼子刀下,总算“功德圆满”,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时光仿佛就在此刻凝住。白喃珏在想着应否动手,屠夫却在等他动手。
冷汗流遍了二人一额一脸,连衣角亦沾满了汗。
就在二人相对之际,数十条蛆虫从屠夫的身止,沿着刀锋,一直向白喃珏的手上爬去。白喃珏终于忍无可忍,他,出刀!
“铮”的一声,狠狠划破了满室沉默。
刀,并没有割破屠夫的咽喉,却重重戳进其额上的墙壁,直没至柄!这一刀,白喃珏终究无法下手!他实在无法杀一个手无寸铁……
不!应该说,无手无脚无舌的人!
屠夫一怔,他没料到这个孩子竟会放过他,他急忙又再“呀呀”的呼叫。可是这次的叫声却并非出于惊惧,而是一声无助的哀求。
实在是太痛苦了!若要如此腐烂下去,倒不如痛快地死吧!然而白喃珏的脸色又回复一片漠然,但听他平静的道:“我不杀你,我只想忘记你,永远,永远……”
他说着推门而出但仍回首瞥了屠夫一眼,罕有地苦苦一笑,道:“上天会给你应得的报应,就如我矢志报仇,将来亦会给我应得的报应一样。”
“古云说的真对,如果想踏上一条路就必须付出可怕的代价。即便是脏了自己的手也绝对不要后悔,绝对不要放弃。当选择那条路的时候,这世间的仁义善良也就与我再无关系!”
两世为人的古云不知会否后悔,是他言语亲手培养出了九州大陆的白衣无常,黑剑杀神!
但即便没有古云,他也终究只能成为一个无常。
这是他的命!
只是古云的到来加速了这一切的发展。
他终于毅然转身而去。白喃珏为了复仇,也曾一刀斫下剑行的头,也曾被逼为帝九天南征北讨。
虽说攻陷的大寨小帮大都十恶不赦,更非其自愿,但经其手所伤害的人实在很多。
毕竟天网恢恢……
屠夫犹在杀猪哀嚎,也许若他知道只因自己当年一时辣手灭绝剑家,而把这个孩子变为满手罪孽的魔鬼,他便会明白自己此际身受的苦,绝对是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