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另一边,白喃珏又如石像般在窗旁静静坐着。
他仿佛永远都是这样凭窗看天,他仿佛永远都是那种只望天上乌云的白鸽,却永远看不见月明的人。
然而,世间可真有守得云开的人?也许,总有一天,云会开,月会明,但守的人已经不在……
有吗?
还是说没有?
想到这里,一袭披予蓦然搭在白喃珏的肩上,把披予搭在肩上的,是一双温柔的手。
白喃珏并没感到意外,也没回头,他知道,这双手是属于那个温柔的她。
那个他挚爱的女人。
青荷温柔地道:“白公子,夜了,要好好保重身子,当心着凉了。”
说这话时,她的头还是垂得很低很低,低得就如她的身份。
毕竟,尽管白喃珏已把她从侍婢主管手中救出,她已不须再受任何的刻薄,然而纤纤弱女何其飘零无依?
即便如此仍是婢奴,她很自卑……
特别是白喃珏那种对所有人都漠然处之的态度,更令她许多时候都不知他是喜是怒,还是根本便对一切毫无反应?
她有点无所适从。
无法投其所好。
她毅然抬首鼓起勇气道:“白公子,今天那个古云居然能够看出白公子的用意真是不简单。”
是的,今天古云和白喃珏让莫予跪下都只是为了帮莫予。
因为,倘若莫予始终不跪,帝九天始终下不了台的话,那么以帝九天平素的作风,莫予也许会……
以帝九天那种专横恃势的个性,世间没有一样东西是他不能得到的,包括弟子!
若得不到他,他只有把“他”变为“它”。
那时候的莫予真的会随予烟消云散。
白喃珏听罢霍然回过头来,幽幽的凝视青荷,就像今日回望莫予一样,他仿佛又找到另一丝微弱的光。
当然那一丝光,还有一个真正明白他的古云。
青荷也凝眸注视着他,徐徐道:“我相信,白公子所作的,莫予也一样明白……”
是的!白喃珏的用意,莫予是明白的!
可惜,莫予此际已无暇兼顾任何人了,他只是呆呆的坐在卧室一角,静静的回忆着老父生前的一言一语……
他根本没有心情去考虑其他的事情,他还记得他的父亲。
他还记得老父对他的好,而且老父有时候还会把他抱进怀中,教他写字。
由那时开始,莫予便一直在心中祈求,希望能长命百岁,到他长大后便会反过来关怀他,供养他,可是……
世事难料,天道无常。
时至娘亲抛弃了爹,及至爹变疯了,及至爹去找古叔叔决战,及至……
很多很多,只不过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来不及了,他已来不及长大。
他那命途多劫、一生受娘亲折磨不已的老父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莫予又不自禁痛哭起来。
而一边卧室的古云早已逐渐回来。
古云他不比莫予好过多少。
哪怕明知父亲在世却仍然不敢去找,一旦改变事情的发展,帝九天说不定会为了古羽莫狂杀掉他们父亲。
而如今天下风云将起,正值命运多舛至极,与其去探寻老父。
倒不如让他们好生看守地窟,起码没有生命危险。
两世为人古云对亲情重视的可怕,所以为了他父亲好,他决计不会寻找父亲。
甚至是不敢告诉莫予,只能隐隐提醒。
如今,他和莫予,都算是成为无父母的孤儿了。
人间路,岂止悲伤满途?
幸而,如今他的身边还有莫予,一个他不感到陌生的人,一个令他感到安全的人!
翌日。
不幸再来……
就在门外!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霍地,房门给人重重推开。
那个今日伴在帝九天身后的古怪男人木石石已走了进来。
“莫公子,你没有什么大碍吧?”
莫予木然地摇了摇头,也没想到木石石会在此时此地说出以下的话:“天主有令,‘金水阁’既名‘金水’,便应只供金水二徒居住,绝对严禁其余人等在此寄住!”
这句话明显是冲着古云而说,莫予、古云齐齐一愕。
尤其是古云更加愕然,帝九天才传授他武功,让他修炼,结果后脚就让他滚蛋,这是何意?
莫予情急问道:“那……古云怎么办?”
木石石耸耸肩,答:“谁知道呢?”
随即又道:“不过属下倒有一个建议,既然天主并没勒令古云即时离开。他大可留在帝天盟充当杂役,总较无处栖身为佳。”
古云转念一想,再加上昨日答允帝九天之事,立即明白这是帝九天让他配合,以他为要挟,从而控制莫予!
只是道理明白眼下,他要如何做呢?
如同前世记忆中九州大陆里故事一样么?充当杂役?
莫予立刻焦急地抢着道:“充当杂役?那……那怎么行?”
是的!剑邪尊之子怎能充当杂役?
可是……
“既然不行……”
木石石又狡猾地续道:“那你便只好离开帝天盟了。”
古云当然没有离去,这一切不过是帝九天让莫予臣服的计谋而已。
而莫予也如愿入瓮,当下莫予便去见帝九天,好说歹说终究让古云可以住在金水阁,只是平日里还是得做杂役苦力。
古云心中愧疚,这种欺骗自己兄弟的感觉实在是太过悲伤,但他也无力反抗,他暗暗发誓一定尽快学会武功好可以对付帝九天,至少让二人曾经的悲剧不再上演!
两个月后……
这刻古云正身披一袭粗布衣裳,手端着盘子,盘子盛着四杯清茶,这四杯清茶是奉给坐在小几旁的四个人。
他已当了杂役数天,这数天他已给不少帝天盟头目敬茶,有杨名总教,有待婢主管莲花,有木石石,还有各式各样的人……
他依旧晚间去密室修炼,帝九天也并未多说,只是指导他如何修炼三才神指,似乎对他杂役身份丝毫不作表示。
他也曾听过许多帝天盟员的窃窃取私语:“嘻嘻,那个就是什么剑邪尊之子古云?真瞧不出呢!好沦落啊……”
“没办法了,你看他是什么资格?还不是一副奴才相?否则天主也不会只收莫予为徒了!”
这数日来,古云一直听闻这些暗地里的冷言冷语,纵然两世为人。他亦忿怨难平,胸有千般不快,也只得八岁,如何跟他们理论,拼命?
论武功古云也不知自己武功到底多强,他只知晓这样的日子过来,他很痛苦!
不过一切都只得哑口忍受下来。
可是今天……
却让他……
帝九天数日来皆忙于会务,今天终于有空可庆祝一番,为庆祝?
如何庆祝?
据说是为了能收一个像莫予这样难得的弟子,而决定师徒共宴一番。
既是为此庆祝,这顿饭固然缺不了帝九天的徒儿。故今日此宴,座上的除有帝九天、厚藏、白喃珏,还有……
不知是因无心巧合,抑或是刻意安排,古云竟然又被命在席中敬茶,而且是敬给在座每一位呢!
敬茶给帝九天,这自是当然。
敬茶给白喃珏,这也无所谓。
但!最后他要敬上清茶的人,真是触目惊心,竟是……
莫予!
啊!啊!啊!啊!啊!
莫予正坐于帝九天邻座,他也知道,古云快要向他敬茶了,他很局促不安。
若非被逼成为帝九天之徒,任是逃至天涯海角也逃不掉的话,他即使和古云一起流落江湖,也总较目前处境为佳。
然而他虽向帝九天多番请求,希望不用古云再干此粗活,最后还是遭其严词拒绝。
终于弄到如今这番局面,他摇身一变而成新贵,他却为势所逼而成奴仆。
他衣服光鲜,他却粗布麻布,他仪容整洁,他却蓬头垢面;他身矜肉贵,他却贱!
很贱很贱!
古云虽才八岁,但已自觉贱如一堆烂泥。
虽然一切不过是为帝九天作势,他想起昨天帝九天的提示,然这对于一个少年的内心有多痛!
两世为人,心思却极为单纯。
他缓缓的为莫予奉上清茶,手儿举至半途却有点儿颤抖,一颗小心儿又羞又愧,又是自惭形秽,不知道这个小而无依的身躯能否有力承受得起?
他何以不羞?
何以不愧?
不是吗?
明知道这杯茶纵使敬上,莫予也是喝不下去的,然而还是被逼要敬!
心痛莫过于此。
此时古云虽然心中早已有所准备,却还是忍受不住。
古云的大眼睛在此紧张一刻,忽而濡湿起来,盈盈泪水就在眼眶内不住打滚。他拼命强忍着,不让泪水夺眶而出……
嘿,剑邪尊之子今日虽尽管为奴为仆,他日亦必会飞黄腾达,称霸武林,绝不泪人前!
他终于把泪制止,可是顾得眼泪,却忘了自己那只颤抖的手,一不小心,小手一滑,“滑”的一声,这杯清茶便跌到几上,泻了一桌茶水……
泻了一桌“惊心”!
意外地,一颗水珠飞溅到帝九天面上。
看着这颗水珠,厚藏暗叫不妙,白喃珏眉头略皱,站于帝九天身后的木石石笑面一沉,守在四周的门下齐齐一骇,莫予则……
从来没有人敢把水珠溅到天主脸上,故从来没有人敢想象会有何后果!
然而大家此际全都看见了,只见这颗水珠迅速蒸发,不知是因为帝九天的深厚功力,还是因为他的怒?
帝九天脸泛一抹铁青,刚欲启唇吐出一个可怕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