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如此破旧的陋宅,尽管莫予非常情急,也不敢奋力拍门,过于惊动这位可能已有千岁的“老人家”,恐一时错手,屋子的大门会立即迸为寸碎,他惟有轻轻敲门。
“咯咯”!敲门声在门内响起寂寥的回音,久久却未见有人前来应门。莫予私下不由焦急如焚,心想:“不妙!难道小洗兄妹的姐姐外出了?那个大夫也不在?”当下正想不顾一切,再大力一点拍门之际,就在此时,门内倏地传出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吐出一个简单的字:“谁?”谁?莫予只觉这个女子的声音似曾相识,不过他已无暇细想,他忙不迭地答:“在下莫予!姑娘,这里是否小洗兄的家,他兄妹俩受了重伤,人命关天,请你快些开门吧!”门内那个女子霎时静了半刻,不知是否因听见“莫予”的名字而呆住了,然而乍听“小洗兄妹”受了重伤,当下也刻不容缓启门。
“轧”的一声,门终于开了!
莫予顺眼一瞥启门的女子,脸色为之大变。
到底是缘?抑或仅是一场荒唐的心?
他想不到!
他真的做心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还有机会可以再见那条鲜红色的血痕!
这个启门的女子竟然会是她?
那个他曾在街头邂逅的卖唱姑娘心?
“心……姑娘,是……你?”莫予难以置信地瞥着眼前的心;他蓦然醒觉、小洗兄妹口中所说的那个好心收养他们的姐姐,可能便是……她?
他随即问:“你……就是小洗兄妹的姐姐?”心并没有否认,她瞥了瞥莫予,又瞥了瞥伤重不醒的小洗兄妹,似已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蓦然转身,道:“莫大哥,小洗看来伤得十分严重,你快抱他两兄妹跟我来吧!”莫予连忙跟在她的身后,一直向屋里走,然而他还是问了一句:“心姑娘,这里……是否有一位大夫与你们同住?”“与我们同住的大夫?莫大哥,这里并没有什么与我们同住的大夫……”糟了!这里井没有大夫与他们同住?
莫予心头陡地一沉,难道……他虽然的找着了小洗兄妹的姐姐,却找错了地方?阿嫂所说的大夫并不是住在这间屋?而是可能住在附近另一间同样红色的砖屋?
就在莫予惊疑之间,心却猝然回首,那双充满魅惑的眸子看着他,续说下去:“不过我们这里虽然没有同住的大夫,却也有一个大夫。”什么同住不同住?大夫不大夫?莫予愈听愈糊涂了,问:“心姑娘,那……这个大夫是谁?”“这个大夫就是……”心斜瞟着他憨态可掬的脸,饶有深意地答:“我!……时代愈进步,男女之间的分野便愈少。”
某些时候,女人,甚至比男人更精明能干。
可不是?自古以来,在“文”方面,已有李清照及鱼玄机此等博学多才的“才女”;在“武”方面,更有女扮男装、代父从军的木兰,冲锋陷阵面不改容,绝不比男儿有丝毫逊色。
还有莫予此刻所遇的心!
莫予早已被心领往屋子东面的一个厢房内,小洗兄妹也被放到房中床上;却原来这间屋子本分为东西二厢,穿过破落的庭园,便是如今他们处身的东面厢房;这里,也是心替病人看的地方。
这间屋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莫予并不奇怪心既已沦为卖唱,何解还会有这样一间屋子?这个世上,有些孝子贤孙虽已五穷六绝,仍会因敬重先人,宁愿穷死饿死也不会卖掉祖先遗留下来的祖屋,哪怕没有余钱把屋子修茸,即使满目颓垣败瓦也是好的!
莫予只是势难料到,心居然是低下城民口中那个医术精湛的大夫!
由于小羊的额头已然止血,并无性命之虞,所以心此刻第一件事要做的,还是先抢救伤得最重的小洗;莫予但见她于弹指间便解掉他为小洗双臂所缠的碎布,更连忙以一些药液清洗小洗伤口,手法之快及熟练,简直如一个深不可测的高手在行招一般,令莫予也禁“叹为观止”,佩服得五体投地!
也许,她真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高手……莫予心想:“如今的女人真是多才多艺,‘八面玲珑’!像心姑娘,她不单歌唱的好,医术竟也如斯高明,瞧她外表弱不禁凤,真是不能小观!只是……”“她既已悬壶济放,何以夜里还要到市集卖唱?”莫予尽管有点迷惑,当然不会鲁莽出言相问,而且此刻也并非间这些问题的适当时候;而心此时已然用药把小洗两个斗大的伤口止血,只是,她脸上依然一片尤色;霍地,但见她沮丧地以双手撑着床沿,一颗头垂得很低很低,低得令那头柔滑的长发险些覆盖了她整张脸;她的秀发,恍如千行眼泪……她何以如斯沮丧?
难道……莫予心头霎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道:“心姑娘,小洗他……怎样了?”心缓缓侧脸瞟着莫予,轻轻摇首道:“莫大哥,太……迟了……”
“太迟了?”莫予非常诧异的道:“心姑娘,你的意思是……”
心恻然答:“他的伤口此刻虽然止血,再无性命之忧,但因他失血太多,断臂亦太久,恐怕……他那两条手臂是……驳不回的了……”驳臂?莫予一时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世上,居然会有“驳臂”这种皇奇医术?他不期然追问:“心姑娘,你……本来有方法可以替小洗驳回双臂?”
心点头道:“嗯。那是我先祖的不传秘法‘驳骨续筋’,只要人的手足并未断了很久,还是有特殊方法把它们驳回……”
“故如今小洗的臂骨,我还是可以用这个方法驱回原位;只是他的‘手筋’因断得太久,筋接口处已全枯干,所以即使驱回了骨。他的一双手也会……”“瘫了?”
一个人若双手瘫了还有啥大作为?小洗还说要以自己一双手去令绝世城改观?如今……
想到这里,莫予不禁五内如焚的道:“除了这样,真的……别无他法?”
心看着莫予,支吾:“办法还是有的,只是……”“只是什么?”“只是必须有一个人愿意牺牲他自己的两寸筋脉,让我把这两寸手筋一切为二,每条一寸,驱在小洗双臂筋脉的枯干接口上,这样,他也许还有复原的希望……”
莫予闻言随即毫不考虑的道:“心姑娘,我愿意结小洗两寸筋脉,事不宜迟,请你快动手吧!”
此语一出,心随即深深的凝视他坚定的脸,眸子中隐隐泛起一丝异常欣赏之色,似在讶异他那颗毫不考虑的心,她试探地问:“莫大哥,牺牲两寸筋脉并非小事,在‘驳骨续筋’的过程中倘有什么差池,你自己也会瘫了,你,真的不怕?”莫予淡淡地答:“若能牺牲我两寸筋脉便能扭转一个孩子一生,我不怕。更何况,小洗已是我的徒儿。”
乍闻此语,心仿佛为之一呆,讶然问:“什么?莫大哥,你已收了小洗为徒?你……懂武功?”嘿,她竟然不知莫予懂得武功?她何以明知故问?是否只为掩饰她那不可告人的身份?
莫予答:“懂得一点。”心认真的道:“那我更不能让你这样做了。莫大哥,你知道吗?所谓‘一寸筋脉一成功’,你牺牲两寸筋脉,便等如废了两成功力,这个牺牲实在……太大了……”是的!增强两成功力对习武的江湖人来说,非要两、三年时间不可!这个牺牲不谓不大!
然而莫予兀自坚持:“心姑娘,在下不认为这是牺牲。区区两成功力能挽回一个孩子的一双手,实在划算得很……”“你可知道,每个孩子都像一页未曾编写的历史,我与小洗虽是萍水相逢,但我不希望看见他因为双手断了而成为一页糟透了的历史;只要救得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将来也会为人间带来的新的希望……”哗!这样傻憨憨的道理也说得通?真是亏莫予想得出来!
心私下为之失笑,惟尽管她认为莫予有点憨宜,他的真诚与热心,还是深深触动了她……有些时候,女人喜欢的,正是这种憨直青年;其实憨直的人大都单纯、善良,也多会是好男人……只是,她是否也是一个好女人?
她牢牢的看着莫予,像是想真真正正的看清楚他,良久良久,她终于仰天倒抽一口气,道:“好!莫大哥,那我便代小洗先行多谢你……”“我们这就开始吧!”扑鼻的药香,宛如一个奇幻飘渺、轻得可以一指弹破的心。
躺在床上的莫予,在如心如幻的药香之下,脑海开始迷糊起来。然而,他还是可以感到,心适才盖在他鼻子上、那条蘸满麻药的粉帕已经移开,他还可依依稀稀听见她在他耳畔心呓般的低语恍如一段醉人的情话:“莫大哥,这些麻药,足以你在我‘驳骨续筋’的过程中完全没有丝毫痛苦,不过恐怕你这一睡,也要睡至明天清晨了……”莫予虽已逐渐昏沉,惟仍若断若续地答:“心……姑娘,一切……都……拜托……你……了,希望……小洗……真的可……得回……双……手……”说着说着,他终于昏睡过去。
想不到他在此昏昏沉沉之间,所记挂的还是小洗的手;心默默的瞧着他,在确定他已失去知觉后,不期然的,她蓦然像鼓起勇气般,轻轻的抚了抚莫予的脸。
他的脸是那样的柔和,柔和得如同一张孩子的脸,或许在这张脸后所埋藏的那颗心,也是一颗从小至大也丝毫变异的赤子热心心一面轻抚着他的脸,一面无限怜惜的轻声道:“莫大哥,你知道吗?这么多年了,我所遇的人不外乎那数种;你,却是最‘珍贵’的那种,你是那种‘外热内热’的汉子……”哦?她居然以“珍贵”来形容莫予?莫予何时变为稀有的珍禽异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