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找到了吗?”莫之鸣问。
“据说是一个流浪歌手,弹着吉他,名叫林丙。”
“流浪歌手?”莫之鸣起疑。
“我分析过了,那个女孩太小了,她可能看错了。”夏荷说。
“闽南的人听南音,有一个很重要的乐器叫三弦,有那么一点像吉他。而且当时的闽南人出门有弹着乐器叫卖东西的习惯。”莫之鸣琢磨着说,至今在闽南街头还有人唱着小曲卖发糕的。
“1987年,上海钟表店命案,钟表失窃。儿子不见了。不久,甲老爷发家,还带回来一个儿子。”夏荷串珠一样地说,“这个案子看起来很清晰了。所以那个女鬼……”
“不是妈妈,而是姐姐。”莫之鸣叹息着说。
就在这时,走廊对面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声响。
“不好!”莫之鸣叫道。
“别多管闲事!”夏荷说,“搞不好是小情侣在干嘛呢?”
“声音在对面!对面住着甄雅婷!”莫之鸣箭步冲了出去。
“你对那小明星有兴趣?”
“胡说!”一开始莫之鸣以为是甲院长冲到酒店来打人,但是撞开门后,他惊呆了!
甄雅婷全身赤裸,倒在床上,好像被下了迷药一样,而窗户上,站着一个鬼一样飘渺的人,披着一个面纱,正准备跳下去。
“别走!”莫之鸣急中生智地喊,“姐姐!”
那凶手本来要跳下窗台,被莫之鸣这么一叫,顿时流下了眼泪,回头看着莫之鸣,她的眼神恍然如梦。
“1987年,上海福海路!”莫之鸣大叫道,“当时年仅三岁的你目睹了双亲被杀!弟弟失踪!”
“你,你怎么知道?”那鬼一样的人转过身来,失神地问。她斜倚着站在了窗边,却保持着随时准备逃走的姿势。
夏荷赶紧过去看甄雅婷,却发现她浑身动弹不得,只能先给她盖了衣服。
“居委会大妈告诉我,你后来寄养在亲戚家里,名字也从小分改成了小芬。她特别用工,读书很好,尤其是数学,后来考了北京一个大专的会计专业,那时候大专相当于现在的研究生了,你却拒绝分配到国企的铁饭碗,而是回来上海,在你父母开店的老地方,开了一家钟表店,因为你想或许有一天,你的弟弟会回到那里。”夏荷说。
“几十年弹指间就那么过去了,上海日新月异,房价暴增,你连店租都付不起了,但还是苦苦地坚守在那里,脑癌是一个风吹日晒的露天小摊子。一直到后来,你开的那个钟表店变成了一家医院,你才无意发现,那个年轻有为的院长右眼有一个伤疤,很像你的弟弟,但是你不敢确认。一直到发生了那一次女明星的刺杀事故,阴差阳错,你去输血,才发现你的血液和弟弟是完全一样的,你才确认他是你的弟弟!”
“神探莫之鸣,名不虚传!”那女人黯然摘下了面纱,是一张好看的却过度沧桑的脸,难怪有人怀疑她是丢了儿子,而不知道她是丢了弟弟。
“那时候,我的心里有一个念头:也许弟弟还没死,有一天,我弟弟也许会回到福海路的钟表店来找我。我记得弟弟有一个胎记,在右边眼角。我如果遇见弟弟,是一定会认出他来的。我的这个钟表店,一开就是三十年。这三十年里,上海的店租从两百涨到了五万元一个月,到最后,我根本租不起店,我见证了社会的变化,但是社会遗忘了我。
无数个苦难的日子,我相信奇迹会发生的。奇迹果然发生了。我又见到了弟弟,但是他眼角的胎记,刚好被甄雅婷的硫酸给泼了,所以那时我也很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弟弟小秒,一直到验血报告出来……”钟小芬说到这里已经哽咽流泪。
“我那时候真傻,那个凶手弹的是三弦,我却以为是吉他。”钟小芬说,“他也不叫林丙,只是他的行医黄旗上写着‘淋病’!但是已经褪色模糊了,是专治淋病,梅毒的游医!”
“甲老爷?”夏荷问。
“对!就是这个该死的游医,用一碗毒汤害死了我父母,又把我的弟弟给带走了!”钟小芬恨恨地说。
“为什么后来和弟弟不相认?”夏荷问。
女人没有回答。
“在输血的时候,肯定甲院长已经知道了。不是她不相认,是甲院长不愿意认而已。”莫之鸣说。
“不,是我不认他!”钟小芬倔强地说。
“为什么?”夏荷问。
“因为甲院长现在所有的一切荣华富贵都是甲老爷给的,他现在姓甲,不姓钟!”莫之鸣说,“杨康认贼作父,也是如此吧!”
“好一个认贼作父!骂得好!”钟小芬心有戚戚地说。
“所以你就一直潜伏在弟弟身边,默默地关心着他?”夏荷问,“你真是一个好姐姐。”
“但是你还是放不下几十年前父母被毒杀的仇恨,所以在除夕夜潜入了甲老爷家,先打开了抽屉。你既然是一个多年磨练的修表大师,打开抽屉应该不是难事,但是你一个女流,居然可以伤害甲老爷和甲二哥,让我很意外。”莫之鸣问,“两个问题,一,为什么只偷走了户口本。二,你的点穴功夫,哪里学的?”
“第一个问题我可以回答。”夏荷说,“她还是想确认下,看看甲老爷的户口本上,到底有没有甲院长的母亲,甲院长到底和甲老爷什么关系?”
“差不多。”钟小芬缓缓地说,“那户口本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生母的消息。而且那个户口本的注册资料,是在我父母死后的第二年,才添加上去的。其实我本来是想从户口本查查甲院长的出生记录,避免误认了甲老爷,但是我没找到。”
“那点穴呢?”
“那时候在上海滩摆摊子,我一个女人老是被人欺负,受尽了艰辛,甚至被小赤佬轻薄非礼。后来是一个过路的乞丐教我的。我从小修手表,对时辰很敏感,人体的气穴运行其实和钟表是一个道理,我常年修表,精准和手劲也够,所以联系点穴,不是问题。”
“江湖奇女子。”夏荷赞叹道。
“女侠。”莫之鸣佩服地说,“但是这样报仇始终是不对的。哪怕你很爱弟弟,怕他离婚吃了亏,你也不能这样伤害他的老婆。”
“你自己不结婚吗?”夏荷关心地问。
“你错了,我结过婚。我老公在一家国营单位上班,我们也有了一个小宝宝。我都以为自己可以忘却弟弟的伤痛了,但有一天,我带着一岁大的小孩一起去出摊。有人过来修表。她一转眼,儿子就不见了。我居然被同一个闪电击中了两次。我的老公和我离婚了,我是个悲惨的女儿,姐姐,母亲。现在我已经找到了弟弟,我的后半生,要去好我的儿子了。”那女人惨然一笑,拿起台灯朝莫之鸣丢了过去,莫之鸣闪开,但是台灯碎了,碎片割伤了莫之鸣的左手。
她跳出了窗户。
莫之鸣以后再也没有看到她。
但莫之鸣错了。
暗无天日的地下铁,有一家传说中的纹身店。
莫之鸣幽幽地走了进去。
门口的铃铛发出鬼一样的哭泣。
“老莫,你的手怎么了?不会为情自杀吧?”纹身大师诸葛紫瞳问。
“开玩笑。”莫之鸣说,“但这真是一个凄惨的寻找亲人的故事。且听我慢慢给你说来。”
“行,我一边刺青,你一边说故事。两全其美。”诸葛紫瞳笑着问,“但是你要纹个什么?”
“伤口在手腕上,”莫之鸣想了想,“那就纹一个表吧!”
“你去年买了个表,呵呵。”诸葛紫瞳调侃地问,“用阿拉伯数字还是罗马数字?”
莫之鸣沉吟了一下,想到了什么,“嗯,用甲乙丙丁行不行?”
“天干只有十位,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地支可以。”诸葛紫瞳说。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很好,很好。”莫之鸣躺倒了时空的虚无之中。
结尾
关于甲乙丙丁财团的财产分配,莫之鸣从来就不关心。
半年后,甄雅婷主演的一个国际大片上映了,她一举成为一线明星。但她和前老公离婚的消息也是沸沸扬扬,炒够了噱头。
那天,莫之鸣和夏荷从电影院出来。
“说实话,她还是属于舞台的,她不情愿只当一个院长的太太。”夏荷说。
“对。如果把甲院长的家事改编一个电影,应该很好看吧。”莫之鸣说。
他们回到了侦探社,在别墅的门底下,有一个快递。
莫之鸣打开了快递,没想到是闽南发来的。
“莫先生: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快不行了,我要向你郑重地忏悔一个事情。
很多年前,我和甲是很好的朋友,他去外地当游医,我就去外地卖蘑菇。甲长得很丑,但我很俊,我在外游荡,在苏州认识了一个开钟表店的,他家里颇有积蓄,但是他有难言之隐阳痿,一直治不好。我就推荐了甲去治他的病,甲那时候医术不精,当然也治不好。那姓钟的一直没儿女,就很着急。甲就出了个馊主意,让我趁着那男人去上海开店做生意,去她家里卖蘑菇,一来二下,我就和那女的好上了。先后让她怀孕,生了一男一女。这事神不知鬼不觉。但后来那男的把老婆接到上海去了,所以我就不方便,和那女的就断了关系。
但是甲一直有我这个风流债的把柄。后来甲在旅馆赌博,亏光了行医本钱,又卖假药被人抓住挨打,他也是日子过不起了,就去上海找那姓钟的小老板借钱,姓钟的不给,甲的就奚落他为别人养儿子。姓钟的打了甲一顿抱拳,甲回来也被我打了一顿。他越想越生气,就借着上门行医,用一碗毒蘑菇汤毒死了姓钟的,把他的表全偷走了。
我虽然知道这个隐情,但是根本不敢说出去。甲回到老家,还到处分手表,就是没我的份。期间我一直想说出去,可是第一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蚱蜢。第二我是去勾引别人的老婆,第三是我家里的老婆也生了小孩,我丢不起那个脸……
哎,我实在对不起那个姓钟的家庭,一直到现在才有胆量说出来,因为我得了癌症要死了。哈哈,我要去地狱里找甲算账了。但是怎么算呢?其实那儿子是我的,他替我养了一辈子儿子,还教育得那么好,我自己的几个儿子却是废物。只能说老天无眼了!
对不起了,我忏悔。请神原谅我。
乙老爷”
看完这个信,莫之鸣和夏荷十分讶异,原来他们都猜错了!
当时毒死钟家的是甲,但是种下恶因的却是乙,或者说,他们两个都是共犯!
“会不会是乙老了,胡说呢?”夏荷怀疑。
莫之鸣和夏荷还有点不相信,连夜亲自赶到了闽南,刚好遇上是乙老爷的葬礼。
莫之鸣买通了殡仪馆的人,假扮成化妆师,从乙老爷尸体的口腔和体内带走了一点人体标本,经过化验,的确也是哪个奇特罕见的血型。
“但是这种血液既然这么奇怪,乙的三个儿子应该也是这种血液啊,却从来没有听说乡人知道。”莫之鸣问。
“或许他常年在外的三个儿子也不是他亲生的吧?”夏荷斗胆说。
“你知道螟蛉吗?”莫之鸣说。
“《诗经·小雅·小苑》记载,螟蛉有子,蜾蠃负之。”夏荷对答如流。
“古人都以为螟蛉把儿子给蜾蠃养,所以古人把螟蛉之子当成干儿子的说法。但是南北朝时医学家陶弘景和现代科学家却发现,螟蛉不是义子,而是蜾蠃捉到窝里,给它的后代食用的!”
“这真悲剧了!”
“哎,你说这种过继的文化呀,真的应该废除掉。”莫之鸣说。
“当然。老莫,你说一个遗孤,到底应该认他的亲生父母,还是认他的养父母为父母呢?”
“这是所有失散家庭的一个终极难题。”莫之鸣心有戚戚地说。
“我想这就是最后那天,甲老爷在病房里把甲院长说哭了的原因吧。老头子把一切都告诉了干儿子,但是他能接受现实吗?”夏荷问。
“鬼晓得。”
在离开闽南的时候,莫之鸣和夏荷去了当地最有名的四大祠堂,就是甲乙丙丁的宗族祠堂,外面是大牌坊、华表、石狮石象,里面是雕栏画栋,大堂都是密密麻麻,阴暗肃穆的灵位牌,还有一本一本厚厚的族谱。
刚好有一个美国来的科学团队,正在针对中国人的姓氏和血液做基因检测。
莫之鸣有点害怕隐私,就没做。
夏荷做了检测,结果显示她身上有四成汉人基因,三成高加索人基因,两成蒙藏基因……
“你看甲乙丙丁,四大家族,多么辉煌,多么显赫。”莫之鸣说,“但是千百年的繁衍婚姻下来,分分合合,也许甲的孙子里甲姓的含量还不如乙吧?”
“换句话说,那个姓张的人可能更应该是姓李的。”夏荷用通俗的话说。
“对,所以什么同姓的人八百年前是一家,也不是很可靠的。怎么知道没有螟蛉义子,或者作弊掺假呢?”莫之鸣说。
“所以中华民族,未必指血统,而是指认可中华文化的人。”夏荷说。“只要用中华文化的方式生活,黑人,白人,也都可以叫中华民族。”
“对,如果大家都认可这一点,”莫之鸣笑着挥了挥手,“那就是天下大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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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是你爸爸那个姓吗?看看结尾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