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货店的麻子叔叔是第一个发现起火的。
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叫人,不是打电话,而是去搬他的货。他把店门关了下来,好像那样可以抵挡火焰大军一样。
而后更多的人叫了起来,朝起火的森林望去。
鸡飞狗叫,路人惶恐,更多的人往家的方向跑去,有的人在屋里翻箱倒柜找存折,有的人把祖传的戒指都往手上戴,恨不得连脚都戴满了黄金的镣铐,还有的小孩哇哇大哭,老人们却慢吞吞的,好像只是看一场日食一样的根本不在乎,或者说,无能为力。
很多的人从上班的地方赶了回来,包括我爸我妈。也更多的人从更远的地方赶了过来看热闹。火烧厝很好看,只是受苦了东家主。
一栋栋的房子开始燃烧,屋檐崩溃,瓦片坠落,栋梁摧枯拉朽,人群们一会靠近火场,恨不得钻进去;一会又被热气给吓得连连倒退,每当有巨大的爆炸声,比如那有钱人家的煤气罐爆炸了,人们就捕鱼儿童地发出一阵阵满怀赞扬的惋惜声。
还有的人把宠物狗忘在房子里了,拼了命要冲回去救,而邻人们七手八脚地拽住他们,说,“不过是一条狗,人命要紧!”
我和哥哥呆呆地站在茫茫的人海中,全身冰凉。
不过是一只老鼠。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阿房宫那么多,烧了三天三夜。
圆明园那么多,一个月后还有余灰。
我们那不过是一座纸裱的居民区,到了晚上就尘埃落定了。
一条街烧没了。百余户人家受损。死了好几条狗。有的狗是被主人忘记在房子里。有的人是冲进去,救主人。
而更可怕的是,哥哥的一个同学被烧死了。那个同学叫阿飞,他是最先捡起树枝,拿到树洞点燃,用红领巾系着,像一把奥运火把一样擎着,跑起来像会飞一样的一个快乐的男生。
逃跑的时候,我亲眼见他是跑得最快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逃开火神的拥抱。
人命关天。
经警方调查,纵火犯认定是我的哥哥——米大福。他被抓了起来。罪名是纵火,以及损害公共财产,外加一条涉嫌杀人。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但是汹涌横溢,黄河溃堤的公愤让我的父母垂头束手,像二战后的纳粹罪犯一样等待人民正义而强烈的审判。
一周后。
我第一次走进那高大威严的法院。
穿着法官帽子,样子有点像黑猫警长的法官无情地宣布:哥哥有罪,罪名全部成立,只是把杀人那条改成了过失杀人。鉴于哥哥刚满十四周岁,判刑二十年,免于死刑。
妈妈在法院上歇斯底里地喊,“冤枉啊!冤枉啊!”
法官醒木一拍,铁锤隆隆,“有何冤枉,敬请说来。”
所有幸存的街坊邻居都坐在旁听席上洗耳倾听。
“我,我儿子才十三岁啊,他本来是属猪的,算命先生说他命犯火煞凶星,我报户口时就把他提早了一年,变成属狗的了。”
“不得无故窜改证词以及公民身份资料。维持原判。”法官一声令下,“退席!”
两个像大力水手一样的法警把英雄一样站得笔挺的哥哥给拽了下去。哥的眼睛好像火眼金睛,十几年后想起,还是很帅。哥已经成了我心中不朽的传说。
而妈妈像被风吹走的枯草一样,倒了下去。
火灾以后。
处理现场的垃圾工,我爸的弟弟,我的叔叔说,现场起码死了三百头老鼠,但是树洞里并没有猫,只有一只硕大的鼠王,他比划着姿势说,“嗯,大概有你们小孩玩的芭比娃娃那么大吧。”
我想象着那只鼠王临死的样子,却觉得叔叔形容的样子有点像婴儿蜷缩在子宫里的样子。
还有一件事,是很多年后,我去上大学,无意在火车上遇见了一个穿金戴银的中年人。他脸上的麻子依旧,但是生意已经做到了俄罗斯,整整三节火车厢都是他的货。
他不无遗憾地拍着我的肩膀说,“闺女,麻叔有件事藏在心头许多年了,我还是说吧。”
就在火灾发生的前一天,那个叫阿飞的,来我的店里买米老鼠棒棒糖,给了我一毛钱,却偷了两根,被我当场逮住,还扇了他一巴掌。
“麻叔,人都死了,你就原谅他吧。”我说。
“你不知道。”麻叔指着旁边一个系着红领巾的小女孩,“店烧了,我还去废墟里想找点没烧的东西,结果在屋后发现了半根树枝做的火把,上面还系着一截红领巾。”
“玩火自焚啊!但是不该连累别人……”麻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车了。
而我,早就泪眼朦胧,望着窗外的浮光掠影,每一棵路旁的树,都是哥哥的样子。
看完这个无比伤感的故事,纹身神探——莫之鸣的内心被深深地震撼了。
这个陌生读者的来信,这个陌生的女孩的真情叙述,真的让莫先生十分吃惊。
他立刻照她的地址,亲笔回了她一封信,说想知道更多的细节,甚至愿意找点律师,帮那个苦命的哥哥翻案。
因为烧一棵树,实在是不该判二十年的,如果放火的另有他人的话。他还问了米大福的近况,以及他什么时候出狱等。
没过几天。
米小舒的信就来了。请注意,他们的认识是出自一篇博客。但我们的联络却一直是用传统的书信。
莫氏侦探社的前院门口有一个自制的邮筒,方便不在家的时候,邮递员和快递员可以投递。但又怕邻居小孩偷东西(有时人们会邮寄一些关键证据甚至隐私物品给莫神探),助理夏荷还找人特地安装了个探头。
可是信件却是第二天莫之鸣清早晨练的时候发现的。奇怪了,昨天晚上,他出门看一部叫《吹笛魔人》的电影,都没看到有信,怎么一大早就有了?可是邮递员晚上又不上班。
出于光明正大的好奇心,莫之鸣打开了探头调了录像。
一整个晚上没有任何人动过我的邮箱。但在镜头看不到的地方,深夜的某个时分,他听到了叽叽吱吱的吵闹声。
在猜疑中,莫之鸣打开了信,果然是来自米小舒的信:
“哥哥进了监狱后,听说在里面被分配了任务,专门给一家食品工厂制作老鼠干。
程序还比较复杂:首先,工厂会找一家养殖厂订老鼠。那些广告表面写的什么野田鼠完全是胡扯,当然全部是饲料养的,还打了不少的成长激素呢。
那些老鼠被关在笼子里,一年到头见不到阳光,就是拼命地吃,拼命地睡,这样才长得又肥又壮。
然后工厂会把分量足够的老鼠赶到一个小房间,释放一种据称只对老鼠有效的毒气。(天知道对人类伤害如何)工厂把老鼠全部熏死,就好像奥斯维辛集中营那样。据说那样杀死的老鼠肉质更好,口感出色,保存蛋白质营养成分更多。
工厂迅速把老鼠冷冻,装车送到监狱的劳动场所。
哥哥和大帮犯人就要开始工作了。
第一步,是给死老鼠洗澡。
老鼠屎一定要去除。灰尘土渣都要去掉。洗完之后还要用专门的药水杀菌消毒。他们说工人们做这些都戴着手套,只要哥哥不戴,他不忌讳。而且很用力地搓揉,把老鼠洗得又白又净。
第二步,拔毛。
老鼠的毛很值钱,可以做刷子,可以做毛笔,可以做假发,可以做围脖,鼠皮大衣比貂皮还保暖。他们说哥哥拔得好认真,好干净,一根都不错过。有的老鼠被哥哥一拔,还会尸变般地抽搐,当然,科学角度来说,那个不过是自然的生理反应了。
第三步,剥皮。
这非常考验人的功夫。剥的时候由脊椎下刀,一刀把老鼠背部皮肤分成两半,慢慢用刀分开皮肤跟肌肉,像天鹅展翅般地撕开来。但老鼠个头那么小,所以相当有难度。而且那些饲料养的老鼠缺乏精肉,在皮肤和肌肉之间还有一堆油,十分棘手。但哥哥每次撕的老树皮都十分完整,五官俱全,栩栩如生。
有时还用特殊的手法制作成老鼠标本或者工艺品,哥哥就取熔化的沥青浇在老鼠身上,一阵焦烟冒气,过一会沥青冷却凝固,哥哥就用锤子敲打,把沥青和老鼠皮一起掀起,五指一搭,掌上就是一张完整的老鼠皮了。
第四步,开膛。
老鼠的内脏要去掉。有时老鼠的肚子里会有很奇怪的东西。比如说人的指头,其他老鼠的脚趾头,甚至有避孕套。哥哥还喜欢生吞老鼠胆,据说比蛇胆还补。
第五步,剔骨。
要用专门的工具剔除骨头,十分复杂,不好形容。但他们说哥哥能把剔掉的骨头,一根不剩地拼回一具白骨森森的老鼠。
第六步,拍肉。
就是把老鼠肉拍成肉干,才能加速风干,方便包装,保证新鲜,迅速上市。这要用到一种扁平的厚木板,打下去像棒槌一样,乓乓的十分好听。这可是个力气活,而且要把肉质均匀打散,纹理有质,外观好看,一般的人敲了一会就泄气了,哪里还讲究什么美感。可是哥哥拍肉的时候,浑身肌肉线条明朗,像希腊的斯巴达勇士一样,劈劈啪啪的声音像在开演奏会。
第七步,上料。
哥哥配制的酱料,让所有的食客吃了就上瘾了,吃了再吃,好像要把全世界的老鼠都吃光才罢休。
第八步,撕割。
监工夸张地说,哥哥撕的老鼠丝比头发还细。
第九步,包装。
嗯,真空保鲜的老鼠干被放在透明薄棺材里,等待着最高级生物链统治者的吞噬……
第十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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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过老鼠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