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小时候的女孩始终在寻找和我说话的机会,见我往旁边的木板移动,她也急忙悄悄更换了座位,我正在和周围的人有说有笑,她根本处在我视线的死角里。
时机已经来了,我们坐在了同一块木板上,我在中间,她坐在靠边的一头,只见女孩放下了小书包,从里面掏出了一只水蓝色的彩笔,离我有一米之遥。
“这个……这个能描绘万里碧空的蓝色还给你啦。”
她终于兴奋地开口,可是声音很微弱。
小孩们的脚下隔着几十米高的空气,街道、楼房、小车、行人正以俯视的姿态处在眼皮底下,万物看上去与平时相比格外渺小。女孩握着彩笔向我伸出了手,带着微笑,一脸傻气得天真,还万分期待的样子,明明我的头都没转向这边,集中力更不知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快来看看啊!”人群的另一头传来了稚气的吼叫,小孩子瞬间如群鸟起飞,各个脱离坐姿奔腾而去,小时候的我也不例外。
可是那个女孩呢?仍旧诚诚恳恳地摆出想还我彩笔的姿势,竟不知整块长木板只剩下自己的重量,就宛如一块失衡的跷跷板,她的身体渐渐向一方倾斜……
没有人回头,没有人发觉,也没有造成很大的声响,她就这么被遗忘了,缓慢地从二十层的高楼上陨落。一切都在静寂中悄然发生,直到身体飘扬于空中的一瞬间她还带着微笑。
此刻的我除了震惊以外就再也没有别的表情了,如果当时我有察觉到她的存在,或许就不会从木板上站起来了,即使这些现在思考起来也毫无意义。
我突然感到一股冰冷犀利的视线,回过头,身边的女孩已经撤下眼罩,睁着眼睛,不知是什么时候,已经看到了多少东西,只知道那是撞见无数尸体般惊愕恐惧的面庞,一对放大的瞳孔几乎撑破了眼眶。
“对不起,我当时不知道会……会是这样。”
游戏结束了,让她看到了不愉快的记忆,我不知所措地慌忙道歉,身体伴随着轻微颤抖。
“骗子。”冰冷短促的话语,令我脊柱发凉,她注视我的眼神犹如老鹰俯视猎物,一眨眼的功夫,那双长有细长五指的手掌便朝我的脖子伸来!
“都是你!”她又开始不正常了,嘴角诡异地上扬,这回掐的比头一回更紧,排除与她紧紧相扣的右手,我只能用左手反抗,有那么几秒钟眼前一片空白,思考顿时停止。
你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看都不看我一眼!不是早就约定好了吗!为什么!为什么……”
哀吼声隐约传到了我的耳边。这么持续下去不到十秒我就会断气,在一个不明身份的少女手中,在一个不知名……甚至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空间里。
然而尚存的一点意识提供着模糊的画面……眼前的女孩正在流泪,她并没有置于我死地。一副宛如渴望得到救赎的颜容渐渐演变为抽泣。
是我伤害了她吗?
少女缓缓低下头,手臂上的力道随之消弱。
脖子的疼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不适的咳嗽,待神志清醒一些,我跪在地上贪婪地吞噬空气。
从平台向下俯观大楼周围的全景,顺着刚才小女孩陨落的轨迹,我看到她悄无声息地躺在一楼建筑用的软沙堆上面,身形犹如陷入梦乡的孩子。
也许是由于紧挨木头护栏的关系吧,十年前我们并没有寻找到她。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还能活着,只能说是侥幸中的侥幸了,但是那之后呢?严重的伤痕或许会对她的身体施加难以容忍的折磨,我不敢想象,也不愿去想象。
不知不觉间这个空间也动摇起来了,许多碎片不停从天而降散落在周围,建筑一点点化作沙粒的形式飞扬殆尽。
“这里……也快不行了……”
略微抬头的她眼眶里还留有泪水,盒子的里层还是无法摆脱崩溃的命运,只是这一层空间的毁灭时间比上一层要来得晚,她似乎就在争取这样的时间。
难道只是单纯想跟我相处久一点吗?我突然有一种对不住她的感觉。
“那个,我说过会留下来的吧……”
听了我的话后她似乎又有点精神了,但那只是在强颜欢笑。
她努力爬起来,轻轻抹掉一些眼泪。
飘扬到天空的尘灰如夜间四散的萤火。女孩犹豫许久才从口袋里拿出盒子,盒子已经小到跟拇指差不多了,透明的小窗户里一片漆黑。
少女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显出阴郁的表情,“里面是最后一层了,所以,曹浦同学一定要记住约定啊,否则,我永远都不原谅你!”
这番话,让我产生了强烈的既视感,除了眼睁睁地凝视她外,几乎遗忘了自我。
刚上小学不久,大约第三周的星期天,小镇里正好赶上举办画画比赛,那里聚集了来自各个学校的小朋友,我们跪在广场的地面上作画,题目是“夏日里有着万里碧空的田园风光。”
“那样多难看啊。”一副将天空一角涂成绿色的彩画浮现在一个男孩眼前。
“我……我没有描绘万里碧空的蓝色,这是比赛,你……你不要管我啦!”
“来,能描绘万里碧空的蓝色借给你,我们可以一起用。”
男孩把一只水蓝色的彩笔递到她面前,喷涂着蓝色的薄漆,映射出天空湛蓝无暇的光辉,两个小小的脸蛋被那道柔和的光芒浸染。
“真的吗,你别骗人。”
“嗯,骗你我就是小猫。”
女孩小小的脸上,浮起了两朵绯红的红晕。
那时她就靠在我的旁边,忘却了蓝色的彩笔,焦急之下用绿色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