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厂长夫人的忧虑

　　多少不了解内情的人羡慕过我：丈夫是个每年能创利几千万元的大企业的厂长，有学历，有才能，也算得上有作为，受人尊敬，正当盛年。

　　可是，还有哪个现代家庭能够忍受我们过的这种生活？

　　也许因为我自己也是国家千部，两个女儿都是很争气的好孩子一大女儿在南开中学上初二，小女儿今年又被保送到南开中学，才能容忍并尽力支持我那位当厂长的丈夫。

　　多少年来，每到快天黑的时候小女儿就站在阳台上，望着楼群外的大道口，希望能看到爸爸的汽车。十回有九回半要落空。她羡慕别的家庭饭后能一块儿去散步；羡慕别的父女早晨能一块打打羽毛球；她盼望能扎到爸爸怀里亲热一会儿，得到爸爸的爱抚；盼望爸爸能给她开一次家长会。她在盼望中长大，在盼望中失望。曾不止一次地向我抱怨我宁愿自己的爸爸是工人，而不是厂长！”有一天他破天荒按时下班回来，全家人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

　　天下厂长很多，有几个象他这样干？几乎没有一天不熬夜，自己写讲话稿，写呈送上级部门的重要报告，写各种各样的材料。家里的挂历不到月份就叫他撕下来了，他套欢用挂历的背面打草稿，象诸葛亮画八卦图，先列出大标题、小标题，然后往里填内容上汽车累得象摊泥，一进厂门儿来了精神；每天回到家累得象摊泥，一坐到他的书桌前来了精神。我只要求他熬夜不要趄过清晨两点。一开始我陪着他，不陪他就不知他会熬到几点。时间一长我就陪不起了，只好自己先睡，一觉醒来有时四点，有时五点，他述在千，屋里的烟都笼糊了。我一生气就抱起被子躲到女」们的床上去睡。

　　有一次熬了个通宵，第二天头昏眼晕，口称厂里有急事，双腿却迈不开步。我叫他睡一觉再去。他最爱吃饺子，我也请了半天假，给他买肉包饺子。饺子煮熟了却喊不醒他，送到医院立刻输液，发烧41°3。一直烧了三天三夜不往下退，也查不出发烧的原因。第四天稍微明白一点，召集玻壳厂的领导们挤在总医院的过道里围着他的病床开会。医院借机把他赶了出来。本来嘛，医院不是他们厂的会议室，已经人满为患了。回到家继续开会，开到夜里两点，我给大家做夜宵。第二天又开了一上午，我请邻居帮忙为工厂的舍导们做午饭。我的家是玻壳厂利用率颇高的小会议室。

　　厂党委书记对我说：“别再跟震平争吵了，有了他我们厂利润才有保证。我们是新厂，压力太大，每年上缴利税两千多万，还银行利息一千多万。李卩长的许多想法是超前的，责任就更大。工厂不象机关，离群众太近，他必须处处以身作则……”

　　我还能说什么？我哭了。工厂那么大，又不是他一个人，现在许多事情不是一个人能干成的。倒是中年知识分子丧命不少，应该现实一点！我一直是支持他的工作的，自己许多外出机会都放弃了，包括去香港进修。我每天也是六、七点钟才到家，常常熬一锅面疙瘩汤大家喝。不是没有钱，而是没有时间采购，几乎每月的肉票都作废。有时邻居看不下去了，会送一碗蛋炒饭过来。

　　李震平以前可不是这样，1967年从哈尔滨工业大学毕业的时候身体棒极了，手也巧，会拉提琴会做家俱，会裁剪衣服。当时我看上他有头脑，有事业心。现在同样是这两条优点却让我紧张不安。他不仅干得多，还要想得多。想当个哲学家型或理论家型的现代厂长，怎么能不耗费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