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眼里的中国
我们喜欢议论外国人。我的“汸随笔”写的全是一个中国作家怎样看本。
我自然也有兴趣想知道日本人怎样看中国?常常挂在嘴边的“友好”是句世界套语,还是一句真诚的话?“友好”到什么程度?
日中学院院长.早稻田大学名誉教授安藤彦太郎谈的非常直率:
“本政府里没有日中友好单位,政府基本上也不是很友好的只是出于政治需要,为了赚钱,口头上说友好。「中友好单位全是民间组织,政府不给经费。中学院就是民间的,政府不喜欢。严格地讲日本人民对中国也不一定就那么友好。真诚主张日中友好的是接近你们的人。”
我感谢这种真话。虽然到日本之后就被一种友好的气氛包围着,心里却不无疑虑。行前,我看了一些有关日本的资料,台湾《远见杂志》一篇文章说:“凡是有市场的地方,就有日本商品。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日本观光客。凡是当年日本军阀所无法征服的,今天透过日本商社都能做到。凡是谈到日本人的组织管理,没有人不佩服。凡讲到日本人小气、排外、自私,没人不叹息。在世人心目中,日本人真是既令人尊敬又令人讨厌。”
我不愿先入为主,很想通过自己的考察否定别人强加给日本和强加给我的头脑的结论。但我心里不能不多设一问:日本对发达国家尚且如此,何况中国贫穷落后,他们的好意从何而来?”
安藤先生是经济学家,熟悉中国,热衷日中友好事业。夫人岸阳子是汉学家,喜欢把中国文学介绍给日本读者。他们的书房里挂着郭沫若的书法真迹,印刷的毛泽东手书《泌园春雪》,门框上贴着从北京琉璃厂花五分钱买来的红纸黑字对联:“实事求是”。从这个家庭的气氛就可以猜出他们的政治倾向。安藤健谈,继续日中友好的话题:
“日本是狭长的岛国,季节变化明显,节奏必须快。到了夏天就必须赶快穿夏天的衣,吃夏天的饭,办夏天的事。不然一眨眼夏天就过去,又该做秋天的打算了。日本又是海洋性气候,多雾,神秘,迷迷糊糊,喜欢美的短命的东西,櫻花一开就谢。也可以说美的东西往往是短命的,如闪电彩虹。中国则讲求合理的。日本讲怪的,不追求合理。江户时代是朝着中国一边倒,把朱子当国学进口,吸收了中国的思想文化才有基础搞明治维新。明治维新以后日本强盛起来,开始侵略亚洲各国,一般的日本人有一种侵略别人的习惯。对古代的中国很尊崇,你们要到京都、奈良参观寺庙就会感受到这一点,什么都是从中国学来的。但对现在的中国很看不起。”
我相信这种分析。或者说这分析证实了我的某些感觉。
日中文化交流协会常务理事白土吾夫先生一席话,代表了日本上层社会中坚定的日中友好派的观点。他说:
“中国是重型坦克,日本是自行车。一开始自行车跑得快,转弯也快,还挺得意。将来谁得意还很难说哩!”
“如果爆发战争,日本三个月就没粮食吃了,半年就得瘫痪。战争打起来不靠进口仍然能支撑下去的只有中国和美国。现在日本大量浪费电和木材是罪过,人类应该生活得朴素点。”
我在日本考察了半个月,他是唯一讲到了日本的困境、危机并为此不安的。
他还说:
“当年日本侵华,杀死一千万中国人。轰炸重庆时不分目标,清扫式轰炸,包括红十字会的医院。中国不要战争索赔,这应该是一千亿美元!”
为什么不要战争索赔?该不演要?能不能要到?我知道的很少,无法就这个问题跟白土吾夫先生进行讨论。“出口转内销”从外国人嘴里听到一点,不能轻易表态。
白土吾夫仪表堂堂,有玫治家的深沉、威严和机敏,眼睛极有神采,两道眉毛又重又长。他颇为欣赏自己的眉毛。
“我这个人其它方面没有什么好夸耀的,只有一双眉毛很象周恩来总理。”
我认真端详他,果然不假,岂止眉毛,连上半个脸都有点象周总理。
他到中国一百二十多次,见周总理四十三次。
这两个数字让我吃惊,让我想到很多……
东京其他一些希望日中友好的有识之士,谈起来也都多次到过中国,多次见到过周总理。
我不能不佩服周总理对日本的见识。
是周总理、舞迅、郭沫若乃至孙中山、宋庆龄这些伟大人物的个人魅力和影响,团结了一大批日本的上层人物。尽管艰难,日本始终有一部分中上层人物在真诚地推进日中友好。
我在京都的大街上就见到过日本右翼的宣传车,有文化大革命中造反派的气势。车上插着两面大旗,一面是白地红太阳的日本国旗,另一面是蓝地白菊花的天皇旗(菊花是天皇家族的族徽车头架着高声喇叭,在马路上大呼小叫,无非是“坚决保卫天皇制度”等等。
一位做日中友好工作的小姐很动感情地对我说过,在日本搞日中友好是很困难的,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相比之下,做日美友好工作则很容易,人多钱也多。她急切地希望中国强盛起来,她们的工作也会容易做些。
归根到底还是中国太穷太落后,不仅害了自己,也牵累了一些对中国怀有美好感情的外国朋友。这是我以前所没有认真想过的。
别人怎样看我们不是非常重要。我们毕竟有自己的原则。希望自己在别人眼里有个美好的形象也是常情。唯愿我们愈来愈有许多美处让外国人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