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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闯入者必死 庄秦 2830 2021-05-02 12:17

  谁说午夜才是恶鬼出笼的时刻?真正的恶鬼,据说能够突破黑与白的界限,昼夜不分地潜伏在朗朗乾坤之下。只是它们无法坦然承受阳光洗礼,唯有躲藏在阴暗的洞穴,或是山壁的阴影处,甚至终日不见阳光的深潭之下。

  你愿意相信这个可怕的事实吗?

  那个身着大红旗袍的女人,在黄昏还没到来之际,便已偷偷走出自家庭院,独自一人沿狭窄的石阶,向村外西边那座山的山顶攀去。旗袍有点旧了,手肘外侧甚至磨出破洞,但这也是她最好的一件衣物。五年前,她就是穿着这件大红旗袍,嫁入了这个叫珑寮的山中村庄,而现在,她也决定穿着这件大红旗袍,离开珑寮,离开这个肮脏的世界。

  珑寮村坐落在群山之中,村边四周环绕着高山,唯有西边的一座山不是太高,所以出村的唯一道路便建在这座山中。那座山也生得奇异,靠近村子这侧还算平缓,但斜对村子的一面则陡峭突兀,仿佛一柄利剑,直直地插在平地上。而在那侧的悬崖之下,正是珑寮村外那口暗流涌动深不见底的断魂潭。

  走在石阶上,身穿大红旗袍的女人朝山下望去,她清楚地看到,在断魂潭边,有一座带庭院花墙的小楼。小楼的外墙上,攀满墨绿色的爬山虎,虽然从半山腰望去,只能看到一座绿屋,但女人也能想象得到,如果此刻有微风掠过,那些爬山虎的叶子一定会迎风飞舞,锯齿形的叶子活像一个个活人的手掌,摇手,摇手,摇手,不停摇手!

  女人忽然哑然失笑,呵,如果爬山虎的叶子都是活人的手掌,那得杀死多少人,才能让墨绿色的爬山虎攀满整座绿屋小楼的墙壁?

  那座小楼的主人姓苏,是珑寮村中的富户。女人曾听村里一起在断魂潭边浆洗衣物的长舌妇说过,苏家生了男孩后,孩子九岁就被苏家送到省城的亲戚家,在有钱人才读得起的学校里念书,算起来,现在也该念完中学,进大学了。那男孩读完大学,说不定能进大公司赚外国人的钱呢。其实,女人根本分不清中国人和外国人开的公司有什么区别,那一切距离她实在是太远了,仿佛千里之外的肥皂泡,虚幻得这辈子都不可能扯上任何关系。

  不过,听说绿屋的男主人生了重病,但人家生了重病,关自己什么事?

  女人忍不住叹了口气,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苏家的男孩生下来,可以送到省城去读书,以后赚外国人的钱。而自己的孩子呢?生下来,自己连面都没见过,就被婆婆抱走,不知抱到哪里去了。还记得婆婆抱走孩子的时候,她挣扎着从床上撑起上半身,虚弱地问:“你要把我的孩子带到哪里去?”可自己家里那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却冲上来,狠狠给了她一耳光,怒气冲冲地大叫:“你这不中用的东西,又生了个赔钱货!”

  女人顿时眼冒金星,绝望之情旋即笼罩她的全身。她不停颤抖,怎么又生了个女孩?嫁入珑寮村,这已经是她生的第三个女孩了。前两个女孩,第一个生下来三天,就莫名其妙死了,她亲手把女儿尸体放入小棺材里的时候,清楚地看到女儿的太阳穴,隐隐藏着一个小小的黑点,摸了摸,有点硬,仿佛一根细长的钢针扎进了女儿的太阳穴里。第二个女儿,生下来就被婆婆抱走,她问抱到哪儿去,婆婆只是淡淡地说,拿去送人。若真是拿去送人倒也罢了,等女人坐完月子,却发现在村子西边那座山里的乱坟岗里,多了一座小小的坟茔。而那段时间,村里根本就没死人。

  这一次,生下来的又是女儿,也被婆婆强行抱走了。不知道这个女婴的脑袋里会不会又被插入一根钢针,乱坟岗里会不会又添一座小小的孤坟?

  上山的时候,女人的后背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但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劳累。事实上,她觉得自己恍若一具行尸走肉,双腿只是麻木地向上迈步,身体仿佛被双腿拖着一般,缓慢上行。当走到半山腰的三岔路口时,她犹豫了片刻,没有继续向上走,而是选择了一条平行的岔路。这条岔路,在经过了那座破败的道观后,径直通向乱坟岗。

  经过道观时,女人朝歪歪斜斜的土坯房望了一眼,门开着。那个虚弱得似乎风一吹就会倒的沈道士说过,欢迎村里人随时到他那儿诉说心里的委屈。可女人却不想去诉说委屈,让沈道士拿点香灰水喝下,难道一切冤屈就可以随风而逝?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笑话而已,而且还要贴上香油钱,呸!

  女人“呸”了一声后,继续缓缓前行。终于,她看到了乱坟岗,她的心似乎被猫爪抓了一下,全都揪在了一起,她看到了一座被扒开的坟茔,然后她张牙舞爪仿佛困兽一般,跌跌撞撞朝乱坟岗狂奔而去。

  那座坟茔,显然是被铁铲掘开的,湿土散乱地堆在墓穴外,墓穴内散落着七零八落的棺木碎片——棺材是被斧头劈开的。墓穴很小,也很浅,女人发疯似的捡拾着墓穴里的棺木碎片,然后努力拼凑着。当她拼好棺木碎片后,发现这果然是一口小得不能再小的棺材。除了刚出生的婴儿,无论什么都不可能放入棺材之中。

  女人崩溃了,她趴在地上号啕大哭。什么人,连婴儿的尸骨都不放过?自己的女儿竟然无法入土为安,死了埋进坟茔里,也会被人掘开棺木,盗走尸体。

  天色越来越暗,太阳射出的光芒已被群山遮掩,但苍穹尚未黑尽。女人止住哭泣,浑浑噩噩地站起身。她很想冲回家里,用菜刀砍死婆婆,再杀了丈夫,最后上吊自杀。可是丈夫五大三粗浑身肌肉,只怕抡起菜刀就会被他夺走。杀婆婆,更是没戏,婆婆早就想杀死她这个生不出儿子的赔钱货了,说不定随时都把菜刀背在身后。

  女人幽幽叹了口气,还是结束自己的性命最简单,只要攀上顶峰,走到悬崖边,闭上眼睛,身体前倾,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这世界,她已恋无可恋,留无可留。

  不,一切还不能这么结束,一定要在天黑尽之前,从舍生崖跃入断魂潭中,让潭中那些最凶恶的厉鬼凭附她的躯壳,为她报仇。只要她变作厉鬼,就可以趁着婆婆到潭边挑水的时候,一把捉住婆婆的足踝,把她拉进深不见底的水潭。

  想到这里,穿着大红旗袍的女人站起身来,朝回走,经过破败的道观,到了三岔路口,继续沿石阶向山顶攀去。她今天穿了一双大红色的绣花鞋,鞋子上绣的是鸳鸯戏水,但现在鸳鸯的头已经磨得看不出形状,也沾满了土灰。

  必须在天黑之前抵达舍生崖!女人加快了脚步,天色更暗了,她只能看到眼前的石阶,而路边的树丛却显得阴森暗淡,天知道在密密麻麻的树影里是否藏着凶狠的野兽,抑或嗜血的恶鬼。但现在她什么都不怕,难道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吓唬住她这一心求死期盼化为厉鬼的女人吗?

  终于到了舍生崖。

  崖边是一小块石头平台,女人站在平台上,等待苍穹上的最后一丝日光渐渐消失。只有那时,最凶恶的厉鬼才会等候在崖下的深潭中,篡取活人的躯壳。

  她仰起头,望着天空。已经有几颗星星在闪烁着光芒了,一弯残月也悄悄从云层里探出了头。好了,差不多到时候了。女人默默念叨,移着碎步靠向悬崖边缘。可这时,她似乎听到了脚步声。

  倏地回过头,女人发出一声尖叫。在她面前,陡然出现一条黑影,这条黑影出现得如此突然,令她猝不及防。不待她做出任何反应,那人已经伸出双手,一把将她推倒在地,然后一手拾起一块石头,砸向她的头颅,而另一只手则向她伸了过来。

  准确地说,那只手是向她的足踝伸来的。那只手,蛮横地脱掉了她脚上的那双绣花鞋。手指拂过她的脚背、脚趾,令她禁不住浑身激起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你,要干什么——”女人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

  但是,没有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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