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下,远处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造成的阴影,正迅速游移,仿佛长了脚一般,爬进遍布榕树的山村中。当整座山村都见不着炙热的阳光,风便来了,榕树树干上挂着的须根开始轻轻摇曳,凉意也随之而来,这是一天中让人感觉最惬意的时候。
一幢幢土墙屋的烟囱,冒出袅袅炊烟,木柴与麦秸混合在一起燃烧,一层香气四溢的淡白色烟雾飘浮在整个山村的上空,与天边赤红色的火烧云相映成趣,好一派祥和宁静的田园风光。
那个人背着一个包,走出自家的土墙屋,回头看了一眼屋顶上的烟囱。土灶台下此刻正燃着火,白色的烟雾一缕缕一丝丝冒出烟囱。他特意在火堆中插进了一根枯树干,看到枯树干开始燃烧,才出了门。即使没人管,枯树干也能燃烧半个小时左右,就算现在有懒汉在村里闲逛,看到了他家里的烟囱冒烟,一定会以为他还待在家里。
夜幕就要降临了,村里的青石板路上,隐隐起了一点雾。那个人佝偻着腰,出了自家庭院,沿着青石板路行走,不时左顾右盼,担心会在抵达目的地之前遇到村里人。
还好,一个人也没碰上,这辰光,村里人都在家里烧火煮饭呢。
那个人来到一幢土墙屋前停下了脚步。
这幢土墙屋外,也有一个简陋的庭院,石块垒成的围墙里,是一个小小的晒谷坝,围墙的石块缝隙里,长满杂乱的野草,已经很久没人清理了。这幢土墙屋的主人离开这个小山村很长时间了,门窗紧闭着,屋旁的猪圈也废弃已久。
那个东西,就躺在猪圈里。
那个人在及胸高的围墙上摸索了一下,找到一个豁口。这个豁口很是突兀,硬生生地出现在围墙转角的地方,看上去就像被榔头之类的重物狠狠砸开的。没有人知道这个豁口是如何产生的,记得土墙屋主人离开村庄的时候,围墙上还没这个豁口,而主人素来与村里人关系良好,从未与人交恶,应该没有人故意使坏砸开。
那个人把手撑在围墙豁口上,猛一蹬地,便攀过了围墙,站在墙内的晒谷坝上。他回头望了一眼,村里依然祥和宁静,青石板路上见不着一个人影。
他定了定神,抬起脚,径直走进了废弃已久的猪圈旁,推开门,然后见着了躺在地上的那个东西。
他掩住口鼻,走上前,当他靠近那东西的时候,惊起一堆蚊蝇。他走到那东西前,蹲下身体,伸出双手,略一使力,将躺在地上的那东西扶了起来,靠在了猪圈的墙边。
现在可以仔细描绘一下靠在墙边的这个东西了。
这是一具尸体,人的尸体。准确地说,应该是一具无头尸体。肩膀以上,什么也没有,躯干上穿着一件破旧的蓝白相间的横纹海魂衫,蓝横纹有点褪色了,靠近领子的地方沾满黑色的血。
天气很热,猪圈里充斥着恶臭。他之前已经用水喉冲刷过好几次,冲散了一点臭味,但,依然很臭。但也因为水喉冲刷的缘故,再加上门窗紧闭,臭味并未被村里人发觉。
那个人卸下背包,从里面倒了一包生石灰出来。而在猪圈的一角,还堆着很多白色的生石灰——那是他之前如蚂蚁搬家一般带进猪圈里来的。
现在生石灰的数量已经够了。他戴上手套,脱下无头尸体躯干穿着的那件海魂衫,然后双手捧着生石灰,倒在尸体赤裸的躯干上。十多分钟后,他便在无头尸体的躯干上覆盖了一层白色的生石灰,尸体仿佛穿上了一件白色的新衣。
而在一片白色之中,躯干颈部的暗红色截面,就显得格外突兀了。暗红色截面上,还有一个白森森的印迹,那是尸体的脊椎截口。
那个人直立在无头尸体旁,沉吟片刻,然后把手伸进了裤兜里,摸索了一会儿,再伸出手后,掌心里多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截黄色的细长圆柱形玩意儿,如黄色粉笔一般粗细,长短也差不多。
那个人蹲下身体,竖起这黄色粉笔一般的玩意儿,小心翼翼塞进了尸体的脊椎里。
随后,他又来到猪圈的一个角落,现在天已经黑透了,他为了防止村里人发现,并没在猪圈里开灯,所以只能依靠双手,还有生石灰反射出的白色光芒,在地上摸索。几分钟后,他终于摸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然后拎着那东西,回到那具靠在墙边的无头尸体旁,把这圆滚滚的东西安放在尸体的肩膀上。
那个人站起身,在生石灰幽幽的白色荧光下,他凝视着无头尸体肩上那圆滚滚的东西,又左右旋转着调整了一下位置。
现在,那颗圆滚滚的头颅上,深陷的黑色眼窝正对着他,仿佛正在述说着心底的哀怨。时值夏日,密闭的猪圈里,却仿佛变作冬天的寒窖。
而在那个人的脸颊上,似乎滑下了两行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