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挑是拨非

　　 风卷过，一片叶子从窗口飞进来，甘琳的视线追逐着叶片，仿佛没有听钱妈妈的话。

　　 “老夫人念看大小姐的院子烧了，打发奴婢带人来收拾弄影阁，可巧大小姐已经过来了，倒底是嫡嫡亲的祖孙，都想到一块儿了。”钱妈妈圆滑的笑道。

　　 甘琳瞅了一眼，似笑非笑的，看得钱妈妈心里发毛了，才猛不丁儿的说：“钱妈妈留下，其他人都下去。”

　　 那些婆子还看了钱妈妈一眼，见她没反对，才退了下去。

　　 钱妈妈也是成了精的狐狸，并没有丝毫不安，还主动给甘琳烧水泡茶。

　　 楼晓晓为了附庸风雅也是蛮拼的，不嫌麻烦的收集了不少的梅芯雪、荷叶露，都装了坛埋在弄影阁楼下的花树下。弄影阁的顶层，泡茶都是用那坛子里的水，还备了一只烧银霜炭的红泥炉。

　　 钱妈妈对这屋里的情形，似乎非常熟悉。她相当娴熟的烧开了水，还打开壁橱，从四、五个罐子中间，拿出一罐干制的玫瑰花瓣和茶叶，给甘琳泡了一杯花茶。

　　 甘琳眼神沉了沉，嘴角勾起淡淡的嘲讽。她也是在钱妈妈烧水时，才注意到屋里的炭炉没有熄：“家里银霜炭是多得烧不完了吗？”

　　 “是老夫人吩咐的，弄影阁临水，顶层风也大，除了夏季，屋里的炭炉都不要熄火，不然怕小姐们在这里着了凉。”钱妈妈不慌不忙的回答。

　　 怕着凉的，只有楼晓晓，没有她吧！打从挂了诗社的牌子，甘琳这还是头一回踏足弄影阁顶层呢。

　　 祖母对楼晓晓，也真是贴心贴肝的啊！

　　 可惜，前世直到祖母死，她都没搞清楚为嘛祖母偏疼楼晓晓。她爹是祖母嫡亲的儿子，楼晓晓的娘是妾养的庶女，祖母疼楼晓晓不疼她，这怎么看都有问题。

　　 不行，她得从祖母身边打个缺口，否则太被动了。

　　 “楼晓晓跟林良谦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诱你们母子入局，白给他们当了这几年的刀使，还赚了感激，你们还在做梦呢。”甘琳晃了晃茶杯，看茶水晃漾，眼角余光却飞快的瞟过钱妈妈。

　　 钱妈妈迎着窗子的光，笑得一脸坦然：“大小姐说笑话呢，奴婢听不太懂。”

　　 “林良谦一边牵线搭桥，让你儿子收受东大街张寡妇的贿赂，人财两得，另一边又唆使张家人告状，再让楼晓晓提前给你通风报信，指点你先一步买通证人，才让你儿子打赢了官司。”

　　 这事儿是前世发生过的，如今有没有发生，甘琳其实也不是太肯定，说话的语速很慢，不过在提到“收受东大街张寡妇的贿赂”那句时，钱妈妈脸色大变，她就可以肯定了。

　　 “别跟我打马虎眼，没用，这事儿是林良谦跟楼晓晓密谋的时候，被我偷听到了，只不过，你平时也爱吃里扒外，我也懒得管闲事。”这也是实话，不过甘琳是前世偷听到，但是觉得事不关己，就没揭露。

　　 话说到这份上，钱妈妈哪会不信，脑门上冷汗直冒，扑通一下就给跪了，“大小姐，奴婢错了，求大小姐看在奴婢对甘家忠心耿耿的份上，高抬贵手，放过奴婢母子。”

　　 “呵呵。”甘琳只是冷笑。这老货是对祖母忠心，又不是对甘家忠心，跟她更没关系，更别说这老货没少跟着楼晓晓兴风作浪。

　　 钱妈妈吓坏了，一下又一下的猛的叩头，脑门磕得砰砰直响。

　　 “你给我磕头没用。抓你们母子把柄的是林良谦跟楼晓晓，要想一劳永逸，就只能在他们那里下手。”啜了一口茶，甘琳毫不亏心的明示了一下，“林良谦盗窃祖母屋里的古董，我让杜管家送他去吃牢饭了，我爹这一时半会儿肯定审不了，万一牢里出一点意外什么，那也是天灾人祸，该着他命不好了。”

　　 听了这话，钱妈妈胆里寒气直冒，这就是明晃晃的要他们母子制造意外，赶紧在牢里弄死林良谦了！

　　 甘琳点了点头，说：“嗯，你想的没错，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要是没有抓住，你倒罢了，你儿子就算哪天得了我爹的恩典，除了奴藉放出去，有机会做个小官小吏的，也是一辈子被他们拿捏的。”

　　 关心则乱，以钱妈妈精明，能看出甘琳的居心不良，但是关系到她儿子，尤其是甘琳又画了个大饼，给她描绘了一下儿子的光明前途，她哪能淡定，颤声说：“谢大小姐指点。”

　　 甘琳乐了，指点得更上心了：“还有楼晓晓，也要一并解决，那也是个麻烦。反正甘家也不可能再让她进门，现在外头又那么乱，楼家那些穷鬼，贪她一个孤女的财产，趁火打劫也不是不可能。”

　　 果然响鼓不用重槌敲，钱妈妈立马说：“表小姐跟表少爷要成亲了，楼家人肯定不满她把财产都带走，闹出人命，也没什么奇怪的。”

　　 “你出去吧，我得歇一会儿。”甘琳笑了笑，把茶杯搁下，躺在软榻上。

　　 钱妈妈把敞开的窗子都虚掩着，门也给带上，才匆匆的下楼了。

　　 屋里烧了炉子，门窗关上后，气温很快就升了上来。甘琳睡意上涌，沉沉睡去，连钱妈妈打发人送来被褥等物都不知道。

　　 这一觉，甘琳睡得很不舒服，像是被拖进了黑沉沉的雾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发现到了恶鸦山顶，黑雾更浓了，有无数张牙舞爪的厉鬼浮动，阴风阵阵，夹着凄惨的鬼号声，像是万鬼齐向她扑来过，吓得她差点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秦煜出现了，像被鬼追，在黑雾中冲过来，有黑色的链子从雾里飞出，蛇一般的缠卷，抽打。

　　 “秦煜小心！”

　　 甘琳拼命从嗓子里挣出一句，却醒了，发现仍在弄影阁的顶层，炭炉里又换了新炭，炭火红通通的，驱散了她心里的寒气，但是她还是情不自禁的发抖，有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钻出来，挥之不去。

　　 秦煜，死了！

　　 他摆脱不了既定的命运，终归还是做了个短命知府吧。

　　 两行泪水，悄然从甘琳的脸上滑落，流进唇间，苦涩无比，“我应该阻止他去的，是我害死了他，都怪我……”

　　 她愧疚得想死，没有留意到楼下有嘈杂的人声传来，只是死命的咬着手背，不让自己痛哭失声。

　　 “那个死丫头呢，把她拖下来！”

　　 弄影阁一楼客厅里，甘老夫人气吁吁的吼道，旁边的丫环婆子都没敢动。

　　 被妖魔化的甘琳震慑力，远比老太太强大。惹怒了老太太，顶多就是被打被卖，可是惹了大小姐，那是要被烧死的，清芜院连院子带人不是都给烧没了吗！

　　 “都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甘老夫人气得肺要爆了，可是丫环婆子们都装聋作哑，实在被点了名躲不过的，都干脆躲到楼上，也不下来复命。最后，老太太没办法了，让人去把儿子叫来。

　　 甘知县是在睡梦中被叫醒的。可怜他被奚樵抓走了，就算没给用刑，也吓得半死，连觉也不敢睡，这一回家，哪还撑得住，沾枕头就睡了。

　　 还在弄影阁门外，甘知县就打了个老大的哈欠，说：“大晚上的不睡觉，这又是要闹哪样啊？”把个老太太气得倒仰，扯着嗓子就骂上了，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自打当了官之后，甘知县就没挨过骂，这一下被骂懵了，愣愣的问：“谁惹了娘，这么大的火气？”说话时，他在门槛上绊了一下，摔了一跤，鼻子都摔破了。

　　 “还不是你的那个忤逆不孝的女儿！”甘老夫人是气极了，抡起手里的龙头拐敲了一下地面，敲得咚咚响。

　　 结果，甘知县以为是要抽他，抱头一个驴打滚，跳起来吼道：“又是哪个长舌的在娘这里挑是拨非了？”

　　 “晓晓说的是事实，没有挑事拨非！”甘老夫人气直了眼，举起龙头拐指着儿子，浑身直哆嗦，看上去就是想抽甘知县，却没有力气。

　　 再孝顺，甘知县也不乐意挨打，尤其是还有一层子婆子丫环在，多丢面子啊，他也恼了：“就知道是那个搅事精，不怪琳儿要把她赶走。”

　　 甘老夫人顿时炸毛了，一拐杖就抽了下去，正中甘知县的脑门，当时就给他开了瓢，鲜血直流，吓坏了一屋子的人，老太太也吓坏了，两眼一翻白，昏死过去。

　　 楼下这一团乱，惊动了甘琳，她下楼来，先让人把爹跟祖母抬上楼，安置在楼上的房间里，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起来，再下令封锁整个弄影阁，尤其是侍候老夫人的丫环婆子，一律不准出门。

　　 杜管家也闻讯过来，甘琳把他叫进一楼的书房，看他忙得嘴皮子开裂起皮了，亲手倒了杯茶给他，才说：“楼晓晓今天到家里来过吧。”

　　 “老奴是后来听说的。”杜管家不安的看了甘琳一眼，看她没有发火，又连忙补充说：“表小姐跟老夫人院子里的钱妈进来，她打扮成小丫头的样子，所以没被认出来。”

　　 “她也是蛮拼的。”甘琳嗤笑道，也有些意外。

　　 以楼晓晓那爱慕虚荣的性子，最爱摆千金大小姐的谱儿，假扮丫头，就是狠狠地打脸了，她能自愿？

　　 “老夫人本来喝了安神汤，睡得很安稳，也是表小姐喂她吃了颗药丸子，才醒的。”杜管家又小声说道。

　　 安神汤，也就是加了迷药的汤济。是甘琳特别交待要单独给祖母喝的，除了怕祖母吵闹，她本意也有为祖母好的意思，毕竟老太太年纪大，受到惊扰也容易出事。

　　 “她现在还在祖母的院子里？”总觉得楼晓晓混进来，不会只是挑唆祖母闹一场，甘琳边说，边搜索前世的记忆，似乎触到了什么，可是总隔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