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小白刚唤出口,沈烟立即打断道:“你是不是想要风曦回来?”
小白道:“是,不过……”
“第四问,你把我带来飘渺山是为了风曦,想带我上枕月峰,也是为了风曦,是不是?”沈烟提高了音量,声线隐了丝难以抑制的怒意。
小白海蓝色的瞳眸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他心里暗暗补充道:不过没有人知道神体和神元融合的方法,炼化一说纯属无稽之谈。
小白这一愣神,沈烟已不耐地喝问:“是不是?”
“是。”他微微迟疑,仍旧点头。
眼泪若珠帘般滑落她的面庞,她双腿发虚,不由自主地倒退两步,小白忙伸手要扶她,却被她一把挥开,他果然是要她死的,在他眼里,她只是唤醒风曦的工具而已,工具而已……
沈烟踉跄地退到墙边,倚着墙壁,勉然撑住身体,她垂眸扯出苦涩的笑意:“我一直有件事想不明白,而今终是明了了。”
那时她为魔女所害,小白将她藏在竹屋,阻止她回暗香馆,她以为是为她安全着想,而今细细思量,以他的能耐,怎会无法保护她?他是有意看暗香馆付之一炬的,若非她走投无路,他又怎有机会打动她的心,带她来飘渺山呢?
真相往往是残酷的,谎言虽然美好,却如同注了毒药的蜜水,不知不觉将人溺毙。
“娘子,你明白什么?”这没头没尾的话令小白的心骤然一缩,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向前两步,伸出手方想碰触她,又恐惹她恼怒,霎时顿住,又慢慢缩了回来。
沈烟默默擦干眼泪,逐渐挺直胸膛,站稳,眼前若非良人,软弱给谁看?不过徒增笑话罢了!
她一步一步,慢慢向他走近,面若寒霜,眸里藏着隐忍:“最后一问。”她深深望入小白,似想透过他蓝灰的眸子,看穿他的心。
小白嗫嚅着唇瓣,声音有些干涩:“你问。”
沈烟微微张开失了血色的柔唇,翕动了几次,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心里爱的是风曦,是不是?”每一字都似是从心底挤出的,那么用力,那么艰难,每一字都刻着血的痕迹,那么痛心,那么深刻。
小白回视着她,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她是陌生的,她不是风曦,不是那个横行六界,无所不能的先天神女。她是柔弱的,敏感的,需要悉心呵护的小女子,她不止是她的一部分,更是独立崭新的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却又毫不相干……
是他错了吗,她们终究是不同的,而他却总在她身上寻找过去的影子,然而,她们的过去各不相同,他经历了风曦的过去,却从未参与过属于沈烟的过去,她的上辈子,上上辈子,他都不曾认识,此生,是他们的初遇……
他迷惑了,茫然了,如果她不是她,那他为什么还要找寻她?
对了,为了唤醒风曦,他找的是先天神女风曦,为了让她回来,必须先找到沈烟,现在他找到了,或许下一步,他应该找寻让她们融合的方法,这样才能让风曦真正回归。
可风曦一旦苏醒,则意味着沈烟必将消失,他本该高兴才是,因为他要找的就是风曦!可为什么他的心在痛,一想到沈烟将彻底消失,他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他爱的是风曦啊?是的,他定然是爱着风曦的,否则,为何要等她万年,寻她万年?所以,他该点头称是,肯定的,毫无悬念的。
可吊诡的是,他的头仿佛顷刻间成了秤锤,重得点不下来,他的巧舌好像沾了麻药,毫无知觉,难以吐音。到底他该怎么回答?混乱了,一切开始变得不对劲了……
沈烟伫立良久,等不到答案,其实她早就知道答案了,不过是求一个明确,好叫自己死心罢了,如今他倒是心存怜悯,不肯直言伤她的心。
可他却不知,她的心早已千疮百孔,在无尽的猜疑与不安中,在屡次说服自己又被事实否定中,来回徘徊,反复折腾,好累……
她本该怨该恨,怨恨他明明可以出手救下暗香馆,却选择袖手旁观,等她羊入虎口。可仔细想来,她又有什么立场指责他的不是呢?
他接近自己原就是为了他的心上人,是她认不清事实,贪恋他的温暖,在蛛丝马迹里选择自欺欺人,假装他是爱着她的。
傻,真傻!蠢,真蠢!既然他默认了,她又何必为难他,硬要他说出她不想听的话,既损了他一贯浪漫的形象,又给自己难堪呢?她不想再看见他纠结的表情,也不愿强迫他面对自己,他不属于她,她也不属于他的世界,从来都不!
她要离开,离开这个虚情假意的小烟斋,离开这个巧言令色的负心郎,可他会放过自己吗?她走了,风曦如何苏醒?
对了,胡甜甜说,炼化她需要她的心甘情愿,所以,他是不会也不敢伤害她的吧?若他不放行,她就以死相逼,那样,他就会放手吗?
念头刚起,沈烟陡然转身,快步向门口走去,小白猛然回神,捉住她的手臂:“娘子,你要去哪儿?”
沈烟挣着胳膊,却挣不脱,不由怒斥:“我去哪儿,与你无关!”
小白忧急如焚:“娘子,我们之间有太多误会,需要静下来好好谈谈。”
沈烟被他气笑了:“呵!还有什么好谈的,你的回答已经够清楚了。”
小白将她扯向自己,紧紧握住她的肩,低吼:“我从未想过伤害你,哪怕我想要风曦回来,也不会以你消失为代价,如果那样,我……”
话音戛然,蓝眸闪动,他怎样?他会怎么样?宁可放弃唤醒风曦?可能吗?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要冲出沈烟的胸腔,他会怎么说?为了自己,放弃风曦?如果他真的这么说,她是信还是不信呢?
或许这只是他留下自己的谎言,即便他这般说,她也不该听信,可是,内心深处却隐隐有份期待叫嚣着,只要他敢说,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说吧,说呀……
小白却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与迷惘中,当他意识到自己的甜言蜜语对于眼前的小女子而言,就是金科玉律般的诺言后,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便再无用武之地了。
因为,诺言是言出必践的,他若做不到,岂非又一次骗了她?风曦不能不回来,可她,他也不想放弃,若二者只能择其一,他到底想要什么?
小白的眸光暗淡了,沈烟的心跳也沉了下去,默然良久,她终是扯了扯唇角,挤出一丝凄凉的笑:“宁可放弃吗?”她替他接下去道。
“我……”他凝望着她,沈烟那含烟带雨的美眸里盛满了渴望与嘲讽,他心尖刺痛,不愿欺骗,却也无法给出她想要的答案。
“呵,呵呵,哈哈哈……”沈烟逐渐笑出声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好笑,她从未这般放肆大笑过,仿佛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可笑的笑话了。
小白渐渐松开她,不解而担忧:“娘子,你笑什么?”
沈烟顺手将他一推,挣出他的禁锢,踉跄后退,边退边笑:“你看看,你连自己的心都骗不过,还想酝酿谎言来哄我?”
她仰面深深吸了口气,将所有愤怒压在心底,双手却难以抑制的微颤,待回眸再看他,眼神已然冰冷:“我嘲笑自己太愚蠢,愚蠢到此刻还对你心怀期待!”
小白只觉四肢发冷,胸中一阵激荡,血气排山倒海般翻滚不息,他向前一挪,却在她充满拒绝的警告中停止了前进。
沈烟犀利的眸光狠狠盯着他,犹如一把冰刀,狠狠扎穿他的心,她咬牙,一字一字蹦出决绝之语:“你是山中狐,我是世间人,从今以后,恩怨不究,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语若钢珠落玉盘,掷地有声,一言方毕,她绝然转身,离去。
“娘子!”小白拔足便追,她驻足,眼尾向后一扫,充满憎恨与厌恶:“不要逼我,恨你!”
字字如穿肠毒药,令他肝肠寸断,痛不欲生,抬起的脚竟失了向前的勇气,眼看她单薄的背影渐渐消失于视野,胸中那腔气血霎时如长龙出海,翻天覆地。
猛然,若遭重击般一痛,喉头腥甜,张口便是一注鲜血,他颓然倒地,身体仿佛被吸入空气般,瞬间消失不见。
王宫密室,小白猛然睁眼,喷出一口鲜血,歪倒在玉床上,他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着,胸中如烈火烧灼,痛楚不堪。本体已受重伤,妖魂再受刺激,被强行召回,伤得愈发严重。
咳嗽渐渐止歇,但脑中却渐渐混沌,小白模糊了意识,脑海里仅余下那渐行渐远的倩影,他紧紧揪住衣襟,只觉心脏仿佛被人剜了般,好痛,好痛…… 我家娘子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