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声惊呼,将黎烨从忘情中唤醒,他信手一挥,将神祠复原,布幔一扯,覆回神像上,继而潇洒转身,对来人一笑。
来人披散着湿发,穿着半湿的干净衣裳,正是沈烟。
沈烟见是他,心情安定的同时也不由愣住:“你,哭了?”
黎烨一惊,伸指碰了碰脸颊,指腹微湿。
他一怔,随即镇定地一抹泪痕,恢复往日笑容:“灰大,迷了眼而已。”
沈烟将信将疑,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黎烨淡定道:“周掌柜说,你来采莲,荒郊野岭的,我不放心,便来寻你了。”
沈烟咬了咬唇,有些不甘:“我明明告诉他,我是出门采买私物的。”
黎烨软语笑道:“你想采莲尽管与我说便是,一个人出门难免不便。”
他说着,打量着她这一身狼狈。
沈烟羞红了脸,慌忙将褡裢抱入怀中,转过身去,微恼:“不许看!”
黎烨轻轻一笑,抬指弹出一道金光,笼在她身上。
沈烟登时感觉浑身暖洋洋的,不一会儿,湿衣湿发便被烘干了。
沈烟受他恩惠,有些难为情:“谢谢你,本想以莲入香,给你个惊喜,却还是被你发现了。”
“谢谢,我很喜欢。”黎烨踱到她面前。
沈烟顿觉臊得慌:“我还没调制好,能不能成尚未可知。”
黎烨不假思索道:“你做的,必然是好的。”
沈烟不知是该感动还是该尴尬,这样毫无条件的信赖与肯定,她若调制不好,都不好意思见他了。
“把莲给我。”黎烨朝她伸出手。
“嗯?”沈烟虽不明所以,仍旧照做。
黎烨凝聚神力于掌心,手中的五彩华光,渐渐化作一个色彩斑斓的琉璃瓶,他将白莲插入瓶中,托到她面前:“这只琉璃瓶里装的是仙露,用它养着,花儿便不会凋谢。”
沈烟喜出望外,她原还担心白莲不能久存,有他在,真是做什么都方便。
“阿黎,谢谢!”她将瓶与花小心翼翼地放入褡裢中,笑若桃花盛开。
黎烨跟着笑道:“是我要谢你才对,为我费心了。”
沈烟粉黛低垂,这谢来谢去,没完没了了,被他这般对待,她都不知要如何回报才好了。
黎烨刚想伸手去揉揉她的脑袋,又觉不妥,缩手,笑道:“走吧,天快黑了。”
沈烟闻言,忍俊不禁,黎烨不解:“怎么?”
沈烟笑道:“自从在彼岸城相遇,你对我说过最多的话,便是‘走吧’。”
黎烨一想,果真如此,不禁笑将出声:“好,我不说,你来说。”
“诶?”沈烟一愣,随即好笑地配合道:“好,我们走吧。”
沈烟当仁不让,当先走了出去。
黎烨滞后一步,回眸又扫了眼神像。
等踏出神祠,两人走出一段距离,他才悄然施法,让神祠周围乱草丛生,层层叠叠,葱葱郁郁,将神祠掩盖得严实。
光阴荏苒,不觉间已过两月。
这些日子以来,沈烟过得很充实,白日里研究香方,调制香粉,晚上挑灯夜读,查看古籍。
她想不到,黎烨这里竟有许多她闻所未闻的香谱,整颗心都浸淫其中,渐渐走出情伤。
黎烨是个很可靠的朋友,平日里话不多,若是说,便总能说到点子上,在香道上给予她很大的帮助。
无事时,她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可一旦她遇到麻烦,第一时间出现的总是他。
有时她在想,这样一个风流洒脱的人,会有什么烦恼呢?
只因,夜深人静时,她不止一次看见他在屋顶上喝酒。
那时的他,清辉染身,形单影只,眉宇间尽是浓得化不开的忧愁,凤眸迷离,依稀有光,流转摇曳,似盛满离情别绪。
他在思念谁,又在为何悲伤?
这一夜,她又看见他邀月独酌,依然斜卧在高高的屋脊上,这次,她忍不住抬头问道:“你为什么总在屋顶上喝酒?”
黎烨垂眸看她,眸光深邃:“你要上来吗?”
“哈?啊!”
未及她想明白,人已被他伸指一勾,带上屋脊,坐在他身旁。
他仰望夜空:“怎么样,近些看月亮,是不是更亮些?”
沈烟随他望月,摇了摇头:“万花谷中的月亮比这里的好看多了。”
她说到这里,不由一顿,随即岔开话题:“不提这个了,你有心事?”
“何出此问?”
沈烟不好说得细致,打马虎眼道:“常看你独自在屋顶上喝酒,想当然耳。”
黎烨浅笑:“习惯而已。”
“哦。”沈烟无话,双手托腮,对月发呆。
他既不愿说,她便不该多问,就像他对自己一样,也从未强迫她说些什么。
黎烨瞧了瞧她,大约是今晚有人相伴,竟生了几分闲聊的雅兴,难得话多起来:“想起一位朋友。”
沈烟见他有意打开话匣,忙配合地接下话茬:“什么朋友?”
黎烨遥望夜月,眸光悠悠,话音婉转似天籁:“一位老朋友,她总喜欢登高望远,把酒问天,邀月欢歌,偶尔拉上我,陪她一起疯。”
语落,他低眸,轻轻笑开了:“她唱歌,真的很难听。”
一仰脖,猛灌一口酒,酒坛挡住了他眼里不慎翻滚的落寞:可我却很喜欢……
沈烟未觉有异,脑海里想象着他和朋友站在险峰,邀月共饮,纵情高歌的模样,顿觉有些癫狂:“你这位朋友还真是嗯……与众不同。”
黎烨点了点头,抿了一口酒,嘴里有些发苦:“她不在,天上人间,颜色尽失。”
“他去哪儿了?”沈烟追问。
黎烨一翻身,躺在屋脊上,枕着胳膊,眸光暗淡:“一个我暂时去不得的地方。”
他似是凝望夜空,又似乎什么也没看进去。
“他会回来吗?”沈烟又问。
黎烨沉默片刻,目光变得坚毅:“会,她一定会回来。”
总有一日,她会衣袂飘飘,凌波而来,对他嫣然一笑:“阿黎,我回来了。”
那时,他定不会如现在,瞻前顾后,优柔寡断。
他勾起殷红的唇畔,眸光逐渐转柔,月光映在瞳孔中,悠悠荡荡,似盛满了琥珀色的琼浆玉液,醉意撩人。
见状,沈烟若是再不明白,便是傻子了,原来他那朋友,不是他,而是,她!
她迟疑着,欲言又止,想问,却又怕唐突。
“你要说什么?”黎烨见她为难,索性点破。
沈烟按捺不住好奇,仍是问出了口:“她是你的……心上人吧?”
黎烨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抓起酒坛,又灌了一口酒,才缓缓放落,苦笑道:“你真聪明。”
“你的心上人一定很美。”沈烟抱着膝盖,遥看月色溶溶,能让阿黎惦记的,必定不是普通的仙子。
黎烨胸中一柔,肯定地答道:“是,她很美,天上的明月繁星,地上的湖光山色,皆不及她万分之一。”
沈烟遐想着,促狭地笑道:“那等她回来了,是不是就要请喜酒了?”
黎烨闻言一怔,他从来不敢想这么远,即便是方才下定决心,也只是想守在她身边,不再分别而已。
他承认,在她面前,他是卑微的,在她褪去青涩,明白事故之后,她便逐渐与他疏远,精明如他,怎会不清楚她的心思?
好在他一贯流连花丛,艳名在外,寻几位女仙,追逐嬉闹一番,她果然便宽心了,只难为他那段时日,挨了不少女仙的巴掌。
从此,他以朋友自居,久而久之,竟未叫她察觉真心,他小心翼翼地维持这段友谊,不敢表露心迹,唯恐她厌弃自己。
可是,他真的好怀念那个单纯的她,那个会突然跳到他背上,对他指手画脚,蛮横不讲理,肆无忌惮的她……
“阿黎,你背我!”
“下来!陪你到处赔罪,没好处不说,还被你当奴才使,你怎么好意思呢?”话虽这般说,可身体却诚实地托起她的重量。
“是你说我可以尽管冒犯你的,你骗我!”她在他背上造起反来,双臂紧紧勒住他脖子。
他翻着白眼,牢牢锁紧她的膝弯,痛并快乐着:“我……背你也行,把手松开些,我快……背过气了!”
她不服气地哼哼,双手却松开了:“哼!人形就是没用,勒几下就不行了,你还是变回鸟吧,我要骑你!”
他脚一打滑,差点儿把她颠出去,她低呼一声,揪紧他卷长的金发,抱怨道:“你走稳点儿,不然我立刻把你变成鸟!”
“嘶……”他俊脸一红,顾不得头皮疼,低斥道:“小姑娘家家的,不许说荤话!”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他听了都臊,她居然还若无其事。
“什么是荤话?”不懂就问,她是认真学习的好宝宝。
他不搭理她,继续纠正道:“还有,我是朱雀,是万禽之首,别鸟啊鸟啊的叫,怪难听的。”
“不就是鸟头嘛!”她不屑地撇嘴。
他严肃抗议:“是鸟王!”
不是!他砸吧嘴,皱紧了眉头,怎么被她带阴沟里去了?
“什么是荤话?”她锲而不舍。
“就是……嗯……难听的话。”他沉吟片刻,终于想了个委婉的解释。
她摇荡着双腿,从善如流:“哦,原来鸟很难听啊,难怪你不喜欢。”
他颇为欣慰地笑了。
可是下一刻,她就命令道:“阿黎,你快变成雀儿,我要骑你!”
他胸口一闷,险些喷出一口老血,抬头无语问苍天,这是打哪儿掉下的活宝,他没法儿教啊! 我家娘子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