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挫折(一)
三月十二号,关山的文章被自然杂志发表了,而且还是那一期的封面文章。收到消息以后,朱樱极力掩饰自己的狂喜,状若无事地把电脑端给父亲看。
方文昌不明所以,读了起来,“Merging Stars,…opened up a new window for understanding the life cycle of galaxies in the universe (融合中的星系,…为理解宇宙中星系的生命周期成打开了一面新的窗口)”
读到这里,方文昌抬起头看了女儿一眼,见女儿眉眼发光,他内心欢喜,嘴上却故意说:“还行!”
“还行?”朱樱皱着眉头说,“这可是自然的封面文章!人家自然的审稿人都表扬说该项目为这个领域的研究开拓了新的方式,到您这儿就一个还行?”
方文昌故作冷淡地说:“我又不是他的领导,他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朱樱气呼呼地合上笔记本走了,方文昌连忙走到书房,打开电脑看了起来;看着父女俩那奇怪的样子,朱若梅悄悄地跟进书房,“自然的封面文章很不容易吧?”
方文昌点点头,“这应该是我们国家第一次以第一单位、第一作者,在这个领域发自然的封面,连审稿人都说这是这个领域开拓性工作,再加上他的其他成果,按说应该够评杰青了。”
朱若梅心中狂喜,悄悄给关山和女儿各发了一个666元的大红包。
国家理工大学的青年千人国际考评被推迟到三月中旬,关山最近几年的成绩实在太亮眼,他的分数在这一批十八个青千排名第一,得优秀理所当然,他的长聘副教授职称很快也顺理成章地批了下来。
国家理工大学有两套人事体系,一种是常规事业编制体系,走这种体系的老师考核标准较低,有稳定的事业编制,但是收入较低;关山走的是“预聘-长聘”体系,这是中国高校向西方大学“Tenure-track终身制”制度转变的一种尝试,走这个体系的老师考核要求高,“三年一考核,五年非升即走”,五年预聘期间没有正式的人事关系。好在关山顺利地通过了国际专家组和学校的考核,拿到长聘副教授的位置。在这样一个名校拿到永久位置,对一个刚刚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非常不容易。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杨秀芬和关河特意做了几个好菜,一家人高高兴兴地给关山庆祝。吃饭的时候,张博也和关山视频凑热闹,“恭喜、恭喜啊。你们吃什么好吃的?”关山把手机镜头从菜肴上过了一遍,然后把放在桌上,张文渊听到爸爸的声音,便想用手去抓,“爸爸,爸爸!”
关河接了个电话,“什么,我的副教授又没过?”蓦然间,关河脸色变得煞白,“为什么?”
挂了电话,关河背过身擦擦眼泪,回到饭桌上。她面色平静地说:“吃饭吧,一会儿饭菜该凉了。”关山伸出手搂着姐姐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叹了口气,“吃饭吧,姐。”
关河转过身对着张博淡淡笑了一笑,“我们要吃饭了,你想看我们直播吃饭吗?”
张博听到了妻子刚刚和同事的对话。
挂了通话以后,他深深叹了口气。作为一个无职无权的年轻教师,妻子受了委屈,可是自己连找人打听一下妻子连番申请失败的原因都没有渠道。他翻开通讯录再次仔细确认了一遍,的确没有。
在庐城这十几年,张博的交际圈基本上都是学校内部的人,他参加的学术交流都在外省市的一流大学和研究所。国家理工大学是直属教育部的985大学,和新安省的教育系统没什么瓜葛。这个学校的目标是培养科研人员,进入政坛的极少;进入新安省政坛的少之又少。
庐城文理学院是个地方二本院校,本来就和国家理工大学的交集不多;再加上他们物理系实力不行,教师们主要是教学为主,很少做前沿的科研,连一个做粒子物理的都没有。在庐城文理学院,张博只认识张婷婷,还有和妻子同办公室的几个年轻同事,都是些无职无权的青椒。
他自己是个大学老师,但同是大学老师的妻子职场上接连受挫,自己却一点解决办法都没有;张博心烦意乱,免不了对自己心生失望。
吃完晚饭,关山和姐姐聊了几句,了解了事态。他抱着小外甥张文渊玩了一会儿,摸着小外甥软软的头发,认真地想了想:“你们系主任怎么说?”
“刚刚是我们系办的马老师打电话给我,她说她帮我问过罗锋了,罗锋说他也不太清楚,把事情推给学位委员会。听说学位委员会的几个老教授都远程办公,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人。我准备明天去办公室找罗锋问问。不过估计他也不会说什么,这个人特别滑头,去年的时候我也去找过他,但是跟他说话也挺难的。”关河闷闷地说。
看着姐姐愁闷的面孔,关山暗自叹了口气,怜惜地说:“姐,我能怎么帮你?”
“你在我们学校也不认识什么人,我自己找系主任吧。我没事。”
“哎!我再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关山搂着姐姐的肩膀,“别难过了,身体最重要。”
晚上,哄着张文渊睡了,让妈妈也洗洗上床,关河接通和张博聊天的音频,还没说两句就哭了起来,张博在电话的那一端心痛难忍,不住地说:“老婆别哭了,老婆别哭了,老婆乖乖,快别哭了。”
关河抽抽嗒嗒地哭了半天,发泄了心里的委屈和不痛快,慢慢地收住了眼泪。“哎!”她还是不住地叹气。
见关河心情似乎平静了下来,张博闷闷不乐地说:“老婆,是我没本事,没办法帮你出头搞定这些事情。”
“你怎么没本事了?你有本事啊!你是科学家,做了很多开拓人类认知的工作。”听着丈夫声音中的抑郁,关河连声出言劝解:“我很崇拜你啊!我和儿子都很喜欢爸爸呀。”
“再说,我也没有指望你去给我出头呀!咱们又不是中学小混混,我还指望你帮我出头打架呀!”关河忍住眼泪,深呼吸,慢慢地说:“你是我老公,咱们是亲人,你做得很好了,我没怪你,不要难过了。”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不是那种有办法的男人,让你受委屈了!”张博在屋子里不住地转圈,郁闷地说。
“嗨!什么叫有办法的人!老实说,我觉得那些所谓有办法的人,很多时候,就是能用非正常的方式,从非公开的渠道,获得一些消息,或是通过特权,得到一些一般人得不到的东西。所以,我不希望你变成那样的人。”
关河半是宽慰,半是交心,“因为,如果想要变成那样的人,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说不定你变成那样的人,我就不爱你了。我喜欢你当一个清清白白的学者,不想你和那些人同流合污,跟魔鬼交易,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我们好好教育儿子,让他快快乐乐地长大。”
张博心里很触动,他知道妻子很贤惠,一向对他温柔体贴。让张博意外的是,在逆境之中,她依旧这样正直谨慎,有这样一个三观契合的妻子,他真的很幸运。
过了一会儿,她幽幽地说:“其实,我真正希望看到的,是我们学校建立一个透明公正的体系。让我清楚地知道,如果我做错了什么,我错在哪里?我评不上副教授,那我离副教授这个职称还有多大的差距?那些评上的,我和他们的差距在哪里?这样我才好努力啊!
可我们学校现在的情况是,那些评上的,大家都不了解,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就评上了。我为什么没评上,我也不知道!”说着,关河的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她抽了张纸巾擦眼泪,半天没有说话。
妻子极力地控制着她的哭声,张博心酸不已,莫名压抑。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妻子。过了半天,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老婆,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得罪人?我哪敢得罪人啊?除非?难道是张婷婷?那一次,她看着我样子很滲人,看得我毛骨悚然的。可是我也没得罪她呀!可是,可是就算是我得罪了她,她也不可能影响得了学术委员会啊?!她就是个副教授,又不是什么校领导。除非,是杨校长?他才有本事影响学术委员会。”
沉默了片刻,关河迟疑地说:“你说,有没有可能,杨校长和张婷婷发现我知道他们两个乱搞,害怕我说出去?”
她前思后想,理不出头绪:“不对!如果他们怕我把事情说出去,他们难道不应该拉拢我,给我好处吗?就像电视剧里写的那样,给我封口费,让我不要乱说话?他们为什么不让我过啊?他们就不怕我狗急跳墙,把事情说出去吗?”
关河不解地说:“我要是真的不想在学校干了,那也就没什么顾忌了。我把他们的丑事捅出去,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我真的想不通。”
“有没有这种可能?老婆,”张博沉思,“那就是,他们两个的丑事已经暴露了,但他们以为是你干的,所以报复你?”
关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切都能说得通了。那张婷婷那天那样看着我,就不是我的错觉了。”
“可是我什么都没干呐!怎么办?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有没有什么办法弥补呢?我也不想得罪校长啊!”关河欲哭无泪,带着哭腔说:“现在怎么办老公?”
“如果他们以为你已经告发了他们,那,那,你去解释恐怕也没用。” 象牙塔之下aka物理学家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