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刻，每一个家庭无时无刻不关注着外面的事态。吃了晚饭，杨光明和家人围在客厅看新闻联播，突然收到骆九霄院士的一条微信，问他在不在家，杨光明连忙回：“在家。”

　　“我女儿带回来一些鲜百合，能安神止咳，对肺有好处，我让她一会送一点儿给你。你们两个孩子还小，得要注意保护肺功能。”

　　杨光明连忙跟史敏说了一句，告诉妻子他准备推辞不受。

　　史敏白了他一眼，“你傻呀！他送你一点百合能值多少钱？咱们以后再送他点东西不就有来有往了吗？他一个院士，如果想送礼，送谁不行啊？你不要，就是不识抬举！再说了，他七十大寿我们给了那么重的礼物，他从来一点反应都没有！”

　　杨光明想想也是，便连声道谢，把家里的地址发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史敏悄悄地凑到杨光明耳边说：“是不是因为你去找他帮忙，让他抓到了老江的错处，他才愿意和咱们来往？”

　　杨光明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心里砰砰直跳，看来这两个人不和的传言是对的！

　　史敏手脚利落地收拾好客厅，又问杨光明：“要不要给她一点东西带回去？骆老师老家是金陵的吧？家里有两只金陵咸水鸭，我给她一只带回去？”

　　杨光明正在思考，史敏又急着说：“要不还是算了，咱们也不知道那鸭子是不是正宗，万一送不好就弄巧成拙了。我看还是等本子交上去以后，咱们找机会去他家，给他两斤好茶叶，这样显得咱们不那么俗气。”

　　杨光明点头称赞。

　　又过了十多分钟，骆院士的女儿骆韫珊果然上了门。

　　她三十左右的模样，高挑干练，穿着入时。史敏招呼她坐下，泡茶，切水果，忙得不亦乐乎。两个孩子上前跟骆阿姨打招呼，寒暄问好；骆韫珊也和孩子们打招呼说话，态度温柔可亲。

　　骆韫珊带了两小盒鲜百合，说是炒着吃最好，用银耳莲子炖汤也不错。她还送了一个锦盒，里面有两支上好的湖笔，说是给杨梓轩练字用的；她又给了月月一个最新款的芭比娃娃。

　　两个孩子都很高兴，杨光明夫妻俩受宠若惊，兴奋莫名。骆韫珊看了看两个孩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史敏连忙交代儿子带着妹妹回房间看动画片。

　　孩子们走后，骆韫珊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打开了递给杨光明，小心地问：“杨老师，这是上次我爸七十岁生日，您送的礼物吧？”

　　杨光明愣愣地接过锦盒看了一眼，“没错。”

　　骆韫珊又认真地加了一句：“没错就好，这上面的纹路很有特点，我也觉得不会搞错。”

　　杨光明夫妻俩精明能干，但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给闹懵了。五年前送出去的礼物，今天又被送了回来，这是怎么回事？

　　杨光明拿着锦盒，半天才说了一句：“这是给骆老师的生日礼物，怎么又拿回来了？”

　　骆韫珊连声道歉，“杨老师，史大姐，这都是我的错。那一次我爸生日的礼物都是我处理的，他一早就说过，大家送来的礼物，当天都收下，以后一个个都还回去。大家的心意到了就行，不能让大家破费。

　　庆典的第二天，我爸就去同仁住院开刀，先是白内障，后来又是青光眼，折腾了大半年，所以这块石头他压根就没看到过。燕京那批人的礼物，没几天我就退了，庐城这边的有两件礼物，我本来准备那一年五一的时候带回来，还给大家的，后来一忙起来，我就给忘了。我不懂古玩，以为就是个一般礼物，所以就一直连着盒子放在我们家的书架上，好在没有人动过，您写的卡片也在里面。前几天，有个懂行的朋友去我家玩，无意之中看到了，说我暴殄天物，把一块田黄石当成个小孩玩具似的放在外面。所以这一次乘着放假，我就给都带回来了。这可是个好东西，你们可得收好了，将来可以当传家宝传给下一代！”

　　骆韫珊的这段话漏洞百出，那一次，杨光明看见物理学院有另一个年轻老师送了一盒上等的明前毛峰，难道现在送还回来？哪里会有外人到别人家做客，打开人家包装好的礼盒！可是杨光明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

　　史敏插话说：“我们知道这是个好东西，不过这也不是我们买的，我们没有花钱！这是我太爷爷从宫里带出来的，总共两块，家里还有一块大的呢！我和杨光明不懂书法篆刻，放在家里也是浪费。骆老师是个大行家，他老人家拿去雕刻成艺术品，将来可以给年轻人欣赏，才算物尽其用啊！”

　　骆韫珊笑着说：“有两块？那就太好了！将来月月和轩轩一人一块，兄妹俩不用为了这个争吵。我那两个小孩还在家，我妈一个人看不住他们，我就不多打扰了。”

　　骆韫珊施施然站起来，“你们别送了，外头冷。杨老师，史大姐，这宝贝你们可得仔细收好了，最好放保险柜里面锁起来。”

　　说话间，骆韫珊已经打开大门站到楼道里，回头跟杨光明夫妇俩挥手告别。

　　杨光明又急又气，勉强送走客人，一语不发地坐到沙发上想心思。

　　月月好奇地凑上来，“爸爸，盒子里面是什么呀？能让我看看吗？”

　　轩轩上前一把将妹妹拉走，“别看了，就是一块石头，和我给你的雨花石一模一样，还不如雨花石好看。走吧，去我房间，我给你看动画片。”

　　史敏挨着杨光明坐下来，轻轻握住丈夫的手，“怎么会这样？”

　　杨光明闭着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说：“他这是在告诉我，不愿意给我帮忙，跟我划清界限，如果他给我帮忙了，就算不敢收，也应该告诉我一声。他这条路走不通了。”

　　史敏也慌了，“那怎么办，现在还有谁能帮忙？”

　　杨光明握起拳头捶头，“不知道。”

　　“你不是说前几天有人看到关山和他的女学生在燕京偷偷摸摸地见面，如果他们在搞师生恋，那不就可以搞臭他了吗？”

　　“我的学生只看到他们见面，但没看见他们有什么亲密举动，可惜沈鲲鹏这小子急着回老家，第二天就走了，到了家才把照片发给我，要不然说不定能看到有用的。”

　　史敏左思右想，“那，咱们找杨林聊聊，让他从局外人的角度分析分析，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不过不行，现在学校和小区都封了，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吧！”

　　杨光明缓缓地站起来，“好，我去给杨林打电话。”他慢慢地走进书房，关上了大门。

　　史敏在书房外听了许久，只听得丈夫说了句：“谢谢你，这个办法好！”

　　她如释重负，回过头，见儿子脸色铁青，悄无声息地站在她后面。她惊呼一声，“你这孩子，吓死我了！”

　　杨梓轩语调阴沉地说：“你们是在行贿吗？”

　　史敏又急又恼，“你这个孩子，瞎说什么呢！大人的事情你不要多嘴！”

　　“妈，再过几个月我就十八了！不要再当我是小孩子！你们送了一个贵重的礼物给骆爷爷，被人家退回来了！”

　　“没有没有！做你的作业去！没几个月就高考了！”

　　杨梓轩一字一顿地说：“你们不要犯法！”

　　史敏气急败坏地看着一米八七的儿子，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余光中看见一个人影，她扭头一看，女儿站在半开的门后，两只黑黝黝的眼睛盯着客厅里对话的母子，脸上带着一丝鄙视。史敏不由得心里一凉。

　　骆韫珊回到家，她的丈夫、她妈妈和两个孩子都围了上来。她抱着孩子们闹了一通，把他们放到地垫上，拿了一堆玩具吸引孩子们的注意力，然后悄悄地站起来，进书房，跟她爸汇报情况。“爸，我给他们当面送回去了，他们收了，没有说什么。”

　　骆九霄如释重负，“那就好。”

　　骆夫人在后面说：“我的姗姗真能干，妈妈待会儿给你做夜宵！”

　　“那当然了！我全程录音，跟他们确认了是他们家的东西，然后说清楚还给他们了，以后他们也没办法赖我们！”

　　骆九霄淡淡地说：“我估计他还不至于诬告我受贿，他没那么大胆子。”

　　“那可不一定！常言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跟咱们家也没什么关系，为什么要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给你？摆明了没安好心。”

　　“那个时候，他应该是听到风声，知道你邵哥哥有可能去基金委当主任，想讨好你邵哥哥。我们学校这边送的礼物，基本上都送到了我庐城的办公室，只有他和小赵。小赵当时在燕京参加培训，所以还情有可原，可是他完全没必要千里迢迢把东西从庐城带到燕京，当着大家的面送礼，所以从他就是知道剑铭组织了那个会议，他的目的是讨好建铭。

　　如果剑铭当时接了基金委主任的位置，他选杰青的时候，让我帮忙找剑铭说话，我拿人手短，肯定得帮他。” 象牙塔之下aka物理学家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