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飞回国办事，周一早上来办公室，给组里的同事们都带了礼物。他给学生们一大盒德国水果糖，五彩缤纷，好几种口味。关山也去拿了颗黄色的果糖，橘子味的，果香浓郁，酸甜可口。

　　苗飞带给关山一盒做工精致的巧克力，关山道了声谢谢，收下了礼物。苗飞在办公室转了一圈，听说张博出差去了外地，便把送给张博的那一盒巧克力也交给了关山。关山自己不太吃甜食，姐姐也有了，该怎么处理这盒巧克力呢？记得朱樱喜欢吃巧克力，好像特别喜欢吃黑巧克力，怎么才能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把巧克力送给朱樱呢？关山瞄了一眼朱樱，她坐在书桌前，专注地盯着电脑显示器，双手不停地快速打字，看上去，她是在写那篇杂志论文。

　　打开巧克力包装盒，里面都是各色独立包装的圆球状巧克力。关山想了半天，终于找出了个理由，他给朱樱发了个微信，请她到自己的办公室来，有事请她帮忙。

　　朱樱依言走到关山的办公桌前，关山做出一副忙碌的样子，对朱樱说：“我要出去开会，你能不能帮我把这盒巧克力分给大家？我还有一盒，吃不了那么多。”

　　朱樱也随口附和：“嗯，对，巧克力夏天容易化，尽快吃了比较好。”

　　关山一边说着，一边收拾东西，做准备出门的样子。见关山忙碌，朱樱没有停留，拿着巧克力往外走，关山跟在她后面。出门的时候，关山装作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蓝色的是黑巧克力。”

　　“知道了，谢谢关老师。”朱樱平静地道谢。

　　关山见朱樱没有生疑，心里暗自庆幸。

　　朱樱把巧克力拿了出去分给组里的小伙伴们。男生们刚刚才吃了不少德国果糖，对组里常见的巧克力没有太大兴趣，每人拿了一颗，剩下的大半盒，男生们一致劝朱樱，“你拿走吧，别放在办公室，过两天就化了。全组就你一个女生，你不吃谁吃？”

　　朱樱没有多想，捧着巧克力盒回到自己的座位前。她剥了一颗蓝色包装纸的巧克力尝了一下，果然是黑巧克力，浓郁的可可味道，口感细润滑腻、甜度适中、苦中带甘，外婆肯定会喜欢这个口味。

　　可是关老师为什么要提醒自己，蓝色包装的是黑巧克力呢？记得去年外婆还在世的时候，他从瑞士带回了一大盒巧克力，自己当时拿了一些黑巧克力准备带回家给外婆，当时他还说过黑巧克力好，健康。他是以为自己喜欢吃黑巧克力才提醒自己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是不是说明他也有一点点关注自己？是吗？可是他有了女朋友了，还关注自己干吗？朱樱不由得一阵心烦意乱。关老师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关山去开了个会，回来的路上，他遇到学生处的刘老师，她交给了关山一个文件袋，里面装着朱樱的学生档案。作为朱樱的指导老师，关山需要填写一些表格，还要在几份文件上签字。她匆匆地跟关山交待了几句，叮嘱关山尽快把表格填好，文件签好字，尽快交回学生处。马上就要期末了，导师不签字，学生就不能按时毕业。

　　回到办公室，关山打开文件袋，按照要求，认真地填写了三份表格。朱樱的在校表现，学位论文及学位答辩情况，助教期间的工作表现等，然后按要求签上字，同意朱樱二零一七年六月硕士毕业。

　　填写完表格，关山整理着那一摞文件，目光却被一张照片吸引了。文件里有一张朱樱的入学登记表，表格里贴着一张两寸的蓝底正面证件照。

　　照片照得不错，照片里的朱樱扎着马尾辫，脸上还带着几分婴儿肥，嘴角上扬，眼睛里含着微笑，端庄大方、清纯甜美。关山目不转睛地看了良久，手指轻柔地在照片上流连。

　　照片下面，朱樱填写了她的家庭成员和社会关系：

　　父亲：方文昌，男，53岁，国家粒子物理研究所工程师，联系电话：186xxxxxxx，电子邮箱：[email protected]

　　母亲：朱若梅，女，52岁，燕京大学附属第三医院胸外科主任医师，联系电话：186xxxxxxx，电子邮箱：[email protected]

　　表格里还有她的家庭住址，紧急联系方式等信息。

　　朱樱随母姓？关山知道朱樱是独生子女，但从没有听朱樱提过她从母姓。朱樱的父亲和国家粒子物理研究所所长方文昌院士同名同姓，在同一个单位工作？关山有点好奇，又觉得朱樱父亲的电话号码和email地址眼熟。关山把方院士的名片找出来对比，这两个人的通讯方式是一模一样的！

　　朱樱居然是方文昌院士的女儿！

　　她为什么要隐瞒身份？

　　关山看了一眼远处的朱樱，她埋着头在纸上写写画画，半天没有抬头，依旧是她平时那副倔强刻苦自律勤勉的样子。她应该是想不靠父亲的影响力，想靠自己的能力，独立闯出一份事业吧？这样聪明能干，自强独立的女孩子，真的很少见。她还这么美，这么体贴，自己果然没有喜欢错人。但她是自己的学生，这一点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变。任何超越师生关系的交往都会让人怀疑师生两个人的操守，让人质疑她的能力。

　　她已经决定要做一个物理学家，假以时日，她也一定会成为一个杰出的物理学家。有一天她会走上讲台，教书育人，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被世人放大了细看。所以她的履历必须清白，何况世人待女人原本就比较苛刻。

　　这几个月，半梦半醒间，关山也曾幻想过，等她毕业以后，如果自己实在控制不住感情，也许可以找个机会问问她的心意。说不定她会同意呢？

　　她那么优秀，肯定会有很多男人喜欢她。可这么久了，也没见她和别的男生交往，所以我和其他男人一样，都有机会？

　　她对我的学术能力很敬佩，也许我的胜算更大？不过，那不就等于她喜欢我的老师光环而不是我这个人？

　　如果她同意了，她的家里人会不会同意？她家里人能支持师生恋吗？她家在一线大城市，应该条件不错。眼光会很高吧？

　　可是，我虽然不是什么天才，青年才俊这几个字还是能当得起的吧？说不定她们家会愿意呢？

　　如果找个没有熟人的地方结婚成家，是不是可行？要不在国外登记结婚？可孩子怎么办？要不在欧洲住？以她的能力，在CERN找个工作应该没有问题。可是这种生活方式，该存多少钱才够？

　　那不就等于她没办法回国？而且这么艰难的一条路，她为什么要跟自己一起发疯？

　　他一时胡思乱想，一时自嘲自己的癫狂，可再强大的理智力量总是按不住心底那一缕微弱的期冀。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瞬时间浇灭了关山心中那一丝希望的火苗。他摊在椅子上，只觉得双腿无力，膝关节仿佛是一个松了的链条，让腿脚无法移动分毫。半晌，他手指轻颤，艰难地封上文件袋，心沉到了谷底。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朱樱，她还在专心地做事。

　　关山转头看了看满屋子的学生，马天昊和李昭正在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陈一墨和于嘉逸盯着计算机屏幕捣鼓些什么，陈一墨突然说了一句话，几个学生都站起来围到他身后，连朱樱都前去凑趣，不知道为什么，学生们突然都笑得前仰后合，中间，朱樱转头看了关山一眼，吓得他赶紧低头。

　　他居然不能光明正大地看她一眼！

　　关山只觉得浑身寒意彻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障碍，无论你多优秀，多努力，无论你做了什么，无论你想怎么做，都没有办法跨越。她小学就出国旅游，中学就游遍欧洲，而自己却是个大学毕业出国留学才第一次坐飞机的乡下小子。

　　更何况她还是方院士的女儿！

　　在燕京粒子加速器的时候，关山听人八卦过方文昌的家世：方家是书香世家，方文昌的父亲是著名核物理学家，方文昌的兄弟姐妹也都是行业翘楚，方院士更是国内粒子物理界绝对的领袖。他的学术成就在国际上赫赫有名，屡获殊荣。

　　他在粒子物理界地位崇高、一言九鼎，他的决定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中国粒子物理界的未来。怎么可能会允许女儿的导师肖想他的掌上明珠？

　　他为人端方，怎么可能允许爱女背上师生恋的名声？

　　现在看来，最好的选择就是不打扰她。如果做一个恪己守礼的导师，将来她回国或是一起开会的时候，还可以心安理得、光明正大地和她讨论科学问题。

　　认清自己的身份，忘了她吧！

　　窗外阳光明媚，学生们在外间嬉笑。似火的骄阳照在身上，关山僵硬的躯干渐渐松动，身上寒意渐消。但一颗心依旧冰凉，一丝丝寒气无序地在脏腑里流窜，竟没个停歇，关山隐隐地生出些凄凉和无助，欲哭无泪的感觉来，这种感觉围绕在他身边久久不散。

　　好在快期末了，事情很多。在人前，关老师到还能维持镇定自若的翩翩君子风度。

　　婚假结束之后，张博接连出了好几次差，到了六月初，他和关河两人才找到机会宴请国家理工大学的同事们。六月九日周五晚上，从江安赶过来的孟云和赵宁、江院士和夫人、蔡继锋一家四口、杨光明教授、曹永健教授、秘书洪兰大姐、博后刘梓靖、学生陈一墨、于嘉逸、李昭、马天昊、朱樱，加上关山关河和张博，二十个人，挤满了一个大包厢。好在桌子大，又加了两把椅子，一帮人挤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迟了许久的婚宴。

　　有长辈在场，学生们一开始还不太敢放肆。但蔡继锋、杨光明、曹永健、洪兰大姐等几个老师还是轮番上阵，给新郎官敬酒，学生们和博士后们也慢慢地放开了。张博心情愉快，来者不拒，不多时就喝得七七八八。关河在一旁给张博夹菜、倒茶、擦汗，劝他慢点喝。张博满脸通红，傻傻地看着关河，满脸满眼的笑意，如同看着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藏，惹得单身汉们很是羡慕。

　　朱樱悄悄地注视着关河，关姐姐的双眼一直黏在张博身上，随着笑意的加深，浅浅的梨涡也愈发明显，眼睛里的温柔仿佛要溢出来一般。张博冲着她傻傻一笑，她便脸色绯红，满脸幸福。朱樱羡慕异常，自己这一生能有这么一天吗？

　　结了婚以后，关河愈发妩媚明艳，一双杏眼看着张博的时候更是温柔如水。见学生找了个温柔漂亮气质出众体贴入微的妻子，江院士和夫人程慕楠女士很满意，老两口笑眯眯地看着张博和关河，心里乐开了花。

　　张博的问题解决了，下一个自然就是关山。程老师见关山一个人来赴宴，便好奇地问：“小关，我听说你找了一个很漂亮的女朋友，她今天怎么没来呀？”

　　朱樱也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见程老师把这个问题抛了出来，她心里一阵紧张，低下头假装吃饭，耳朵却竖了起来。关山悄悄地瞟了朱樱一眼，只见她低着头，看不到面部表情，他心里有点失望，她似乎不关心这件事情。

　　说起来，让朱樱也听见这个话题，关山也感到有点尴尬。其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去看朱樱，这件事和朱樱无关，自己也想好了不去打扰她的生活，但是理智总是控制不了肢体的下意识反应。

　　关山大脑高速运转，转念一想，这是个好机会，可以顺理成章地让她知道自己又是单身了。虽然不能和她长相厮守，但最起码要忠诚于她，他便乖乖回答：“我已经和她分手了。” 象牙塔之下aka物理学家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