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物理系里原来有一个小电子学实验室，就在关山办公室的同一层楼，里面有各种电子学元器件如二极管、三极管，IC等等，还有各种测试调试设备如万用表、示波器、频率计、信号发生器、频谱特性分析仪、多功能电源、调压器等等。后来学院又建了一个全新的大型电子学实验室，这个小实验室就留给了关山的小组。

　　朱樱就是在这里完成了那个小探测器原型机的建造和测试，她在这里度过了许多孤独的晨昏。她在的时候，为了避嫌，关山很少单独去电子学实验室。每次汇报项目进展都是在办公室那个透明的玻璃隔断里，看实物的时候都有其他人在场。有时路过这里，关山会放慢脚步，如果门开着，他会随便瞄一眼内部，也仅此而已。

　　一八年一月初，组里定制的探测器元器件陆陆续续到货，贾英林带着几个学生，开始按照朱樱留下来的文档，动手制作探测器。大四的李昭成功保研粒子物理所，现在正是空闲的时候，他和大三的柳闽童，加上研一的祝子轩，每个人负责一个探测器的制作。贾英林是项目硬件负责人，全权负责指导三个学生的工作，从制作、调试到测试等一系列工作。

　　寒假结束后，三个学生和贾英林大半时间都消耗在电子学实验室，探测器项目硬件相关的工作正在这里如火如荼的进行。

　　一天晚上，关山准备下班回家，临走前，他想起下周要和航天部门的同事开会讨论卫星的规格，应该先去电子学实验室看看探测器的最新进展。

　　走到门外，听见李昭用带着闽江口音的普通话抱怨：“你这个人，手怎么这么粗，朱樱师姐给我包扎的时候，干干净净的，一点都不疼！”

　　祝子轩憨憨地说：“对不起啊，我轻点。”

　　柳闽童的声音里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你的体重最起码有朱师姐三个那么重，再怎么也轻不了，放弃幻想吧！”

　　关山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实验室里大概只有三个学生，贾英林没在。

　　“不会吧！我185斤，她难道只有六十几斤？”

　　李昭好像在猜测：“六十几斤肯定不止，我觉得她应该有100斤？”

　　柳闽童的语气里带着不屑，“瞎说，一看你就是不知道女人的底细。我表姐和她差不多高，100斤，看着比她壮多了。”

　　“你怎么知道你表姐没有虚报数字？郭某明还说他1米55呢！”

　　“靠，我表姐是华西医院的外科医生，医学博士，你拿她跟小四比？”

　　“不过说起来，朱师姐看着挺苗条的，我都担心风大了给她吹跑了。”

　　“是啊，她的腰真细，曲线真好看，搂着一定很舒服。我感觉我两只手围起来就有她的腰那么粗。难怪古人说楚王爱细腰。”

　　祝子轩带点好奇问：“她长得真的很漂亮吗？看照片好像也就那样，的确不丑，但也没你们吹得那么玄乎，比那些女明星差远了去了！”

　　李昭不屑地说：“女明星都是PS出来的，整容拉皮，跟朱师姐这种天然气质美女能比吗？她本人很好看，她走了以后，我们物理学院女生的颜值整整掉了一个档次！”

　　“咱们学院总共没几个女生，走一个少一个！不过，她给我们当助教的时候，每一次习题课都爆满。我们宿舍有几个哥们说只要上了她的习题课，夜里睡觉都能闻到她的味道。”柳闽童略带猥琐地说：“那几个哥们天天晚上临睡前都讨论她。”

　　李昭笑着问：“你就说你自己好了，什么你们宿舍的哥们！你刚刚不是表扬她的腰细吗？”

　　“才不是呢！我喜欢蕾姆那样的，朱师姐的腰细，但她没有沟。”

　　“蕾姆那么多优点你就只记得沟？”

　　“有沟才有女人味！朱师姐看着像未成年！”

　　“我就喜欢萝莉样的，朱师姐……”

　　这几个人的讨论越来越离谱，关山故意加重脚步推门进去。

　　看见关山，几个男生立刻停止了八卦。

　　关山正色问道：“怎么了？”

　　“李昭刚刚不小心被电烙铁烫伤了手指，祝子轩在帮他处理伤口。”

　　祝子轩的面前摆着个打开了的小药箱，里面有碘伏棉棒、消毒棉球、烫伤膏、纱布创可贴等外用药品，还有几盒消炎药感冒冲剂一类的常用药。他握着李昭的手，蒲扇大小的右手里捏着一根棉棒，棉棒上蘸了些药膏，正在细心地往李昭手指上涂抹。

　　关山点点头：“还是去校医院包扎一下，别感染了。”

　　“没事，没破皮，上次也是这样，朱师姐帮我用碘伏处理，涂上烫伤膏，两三天就好了。”

　　关山仿佛记得朱樱跟他申请过两百元经费，买了一个小药箱，没想到被放在了这里。

　　这时，贾英林推门进来。听到关山问探测器的进展，几个男生把做好的探测器捧出来，轮流给关山汇报进展。这几个孩子做事还挺靠谱，那几个小探测器已经做完，测试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他们三个都非常认真负责，每天都加班加点干到很晚。目前一切顺利，再过两天测试就能完全结束，到时候我写个总结，把测试的参数都发给你。”贾英林正色道：“放心吧关老师，一定不会耽误项目的进展。”

　　“放心吧关老师，我们一定把探测器做得和朱师姐的一样好。到时候您跟航天部的人开会，一定可以镇了他们！”

　　“就是就是，也不看看我们是谁的弟子！”

　　临走前，关山远远地看了一眼药箱，“这里面的药可能要定期处理，过期的药就得扔了。”

　　李昭忙不迭地答应，“我们知道，师姐写了个标签放在盒子里，有效期都标好了。我们不会吃过期药的。”

　　回到家，洗簌完毕躺在床上，关山拿起最近常看的那本经典物理教材，可是怎么都没法集中注意力。

　　--“朱师姐帮我用碘伏处理，涂上烫伤膏，两三天就好了”

　　她帮李昭处理伤口的时候是不是也像刚刚祝子轩那样，坐得那么近？

　　---“她的腰真细，曲线真好看，搂着一定很舒服”

　　---“朱师姐没有沟”

　　---“只要上了她的习题课，夜里睡觉都能闻到她的味道”

　　这些本科生，晚上在宿舍都讨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题？

　　--“的确不丑，但也没你们吹得那么玄乎”

　　她不好看？什么眼光？

　　关山被这几个熊孩子的胡言乱语搅得心烦意乱，悻悻地合上书，关灯睡觉，一夜辗转反侧。第二天早上起床跑步，回家的路上，他突然想知道校园里的那片樱花树开花了没有，往年三月中旬就已经开花了，今年好像花期晚些？

　　仲春的清晨，空气中还有几分湿气，吸进鼻子后，还带着些微寒意。太阳已经升到东方的树梢，迷濛的曙光洒在樱花的枝条上，将停驻在花苞上的露珠映照得晶莹透亮。少许殷红的花骨朵从褐色的苞芽里钻出来，在纤细修长的枝条上攒起一串串红豆串珠。

　　真美！看来花期还有几天，但想不到未开的樱花竟然已经这样让人惊艳。他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接下来几天，他经常绕道去看看那片樱花树。

　　在他的眼前，花骨朵一天天变大，颜色渐渐变淡，这一天，几朵心急的小花婷婷地开在枝头。花朵还没有完全盛开，两三朵小花并生在花梗上，重重粉色丝片攒成小小的花球，包裹着明黄的花蕊，带着几丝娇羞。小花的周围，几枚花骨朵正在嬗变，茶叶尖大小的碧绿嫩芽也悄无声息地冒出了头。

　　三月二十二号早上六点半，关山的手机闹铃响了。他摸出手机，看着日历上“Her Birthday她的生日”的几个字发了一会儿呆。

　　半晌，他坐了起来，点开手机相册，仔细地看了看这些天拍的那些樱花照片，想发一个朋友圈。十七八张照片里，却没有一张令他完全满意的。关山叹了一口气，点开邮件。收件箱里第二封邮件是贾英林来的，但邮件标题里的朱樱两个字立刻就吸引了关山的注意。他快速浏览了一遍，立刻翻身下床，打开笔记本电脑，把贾英林的邮件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原来，这一批探测器的测试都已经完成了，但有些功能参数和朱樱的那个原型样机不一致。贾英林对比设计文档和图纸找了两天，但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三月二十一号晚上，他折腾到十一点多，把最近做的探测器测量出来的参数和朱樱做的原型样机的参数不一致的地方做了个总结，发给了关山。他问关山能否联系到朱樱或王志，问问他们能不能帮帮忙看看，给点线索。

　　看完之后，关山手指在键盘上比划了半天，还是一个字符都没有敲出来。是回复贾英林，抄送朱樱，还是把贾英林的邮件单独转发给朱樱？回复贾英林抄送朱樱的话，三个人都在里面，交流的效率会高一些，但是贾英林就能看见自己和朱樱的邮件交流。

　　是用中文还是英文？贾英林的邮件是中文的，按说给朱樱发中文比较好？用中文的话，是要称呼她“朱樱同学”，还是“朱樱”好？但是如果给她写中文邮件，会不会硬邦邦的感觉？

　　他踌躇了一阵子，最终决定，把贾英林的邮件单独转发到朱樱的私人邮箱。他把英文求助邮件内容写好了，又挣扎了半天，到底是称呼她“Dear Ying （亲爱的樱）”“Hi Ying （嗨樱）”还是“Ying （樱）”？ 象牙塔之下aka物理学家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