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宁当然知道找市长不是什么好主意，只是一时气不顺；听着关山说得有道理，他低声嘟囔：“关老师，我，我就是觉得憋屈。”说着，眼泪竟然流了下来，他急忙伸手擦掉，可多少弄出一些响动。

　　关山听到一些细微的声音，暗自叹息了一声，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你的青年基金是第三年了吧？”

　　“是，一七年一月开始，一九年十二月到期。”赵宁暗自疑惑：关老师为什么想起问这个？

　　“你这几年做得很不错，青年基金结题肯定没问题。我建议你再接再厉，申请面上。这种国家级的基金，你们学校没有人做得了手脚。你现在的情况，只有科研成果是你自己的。你们那个副校长，不就仗着他是个国家优青吗？你只有科研做好了，得到业内同行的认可，才能得到学校的尊重，在单位才能有地位。”

　　“好，我知道了。”

　　关山又安慰了赵宁几句，挂了电话。

　　关河在背后问：“赵宁这是被他们学校的什么人欺负了？”

　　关山把情况简单跟姐姐说了一遍，才听了几句，关河的眉毛就揪到一起了；听完以后，她不住地叹气摇头，幽幽地说：“我这心心念念想着申请副教授，觉得上了副教授，再评上硕导，到时候可以带学生，人生就圆满了。可赵宁这样没权没势的年轻老师，有了硕导，学生还被别人抢！大学里为什么会这样？哎小山，抢学生这种事，国外有吗？”

　　“别的国家我不知道，美国应该没有。咱们国家的博士生硕士生招生数量是由国家计划好了，分配到各个学校，所以有名额限制。美国一般都是导师有经费，自己觉得带得动，就自己招，导师的自由度比较高。”

　　“所以这还是咱们国家计划经济的特色？”

　　“嗯，当然这也有咱们的特殊情况在里面。咱们十年动乱期间没有正经的高等教育，78年恢复高考，82年才培养出新中国的第一个博士。但直到现在，高校里还有一大批训练不完全的老师；叫他们上点课可能还行，做科研就难为他们了。这些人资历老，占了好位置，但能力不足，只能靠学生的科研成果去应付职称要求；如果不加以控制，他们说不定一年招十个八个学生给他们当苦力。反正咱们国家招研究生的基本上都是公办学校，国家财政给学生提供基本保障，好多导师的科研经费一分钱都舍不得给学生，纯粹把学生当免费劳动力。”

　　“也是。可是就算名额按人头分到学校，好多老资格的老师自己不会做科研，但他们有行政职务，有资源，有名气，所以招得到学生；可有好多年轻导师，业务能力强，但是来得晚，在学校就是普通职工，没有名气，没有行政资源，学生就不愿意报考，那他们就招不到学生；可是现在明明年轻人的生存压力更大，任务重，更需要学生。

　　所以啊，还是你当时的选择正确，拿了青千回国，学生名额和经费都有保障。我们张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带学生。”

　　说话间，张博抱着儿子从外面遛弯回来，杨秀芬推着婴儿车跟在后面。听到妻子和小舅子的谈话，他便插话：“可不是吗，我想带学生，至少还得要两三年，带博士生更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美国的讲师都是直接可以带博士的。幸好关山还有学生给我带，要不然我就是个光杆司令。”

　　关山一边逗着小外甥，一边说：“说实在的，我真得好好感谢你帮我带王浩宇和林志文。对了，下学期邹轩陶会去CERN做课题，他再去的话，如果你两个学生都带，再加上你自己的那些课题，会非常辛苦。我在想让楚江开也帮帮忙，你看怎么样？不过他只能再呆一年，明年春天就该找工作了，不知道能不能做完一个课题？”

　　“我们找个时间跟他讨论一下吧，还有八九个月呢，一个课题差不多，实在不行我也帮看着点儿。”

　　“谢谢啊，如果没有你，我可是要累死了。”

　　“咱们一家人，你说这种话？把你累死了，你姐还不扒了我的皮？”

　　郎舅两个人谈工作，关河还在想着赵宁的事情，她若有所思地说：“彭老师要是还活着，现在肯定也是院士了，大概就没人敢这么欺负赵宁了。哎，赵宁这样的条件，去一个二本学校还被人欺负！还好有孟云陪着他，他要是只有一个人，天天应付这些幺蛾子，肯定得郁闷死！”

　　“其实越是三流学校，幺蛾子越多。好学校资源多，老师本身的素质过硬，不一定会搞这些下作事，”张博说着，突然想起杨光明，不由得尴尬一笑，“咱们这儿幺蛾子也不少。”

　　想起杨光明，关山不由得神色黯然，江院士好像不喜欢他，可是有这么个同事，每天都得提防着他，也很糟心；再说江院士年事已高，身体也不好，如果他退了休，不知道有没有人能节制杨光明。

　　见弟弟脸色多云转***河连忙打岔道：“话说回来，现在博士还能进二本，再过几年，大概只能去职高当老师了。现在网上好多人都在说博士贬值，可是我记得美国的博士毕业生比中国多多了，他们人也比我们少很多，那美国人有说博士贬值的吗？”

　　“在美国，博士毕业，找不到正式工作，做千年博士后的人一堆一堆的。不过美国一小半理工科博士是留学生，而且美国企业做研发的很多，硅谷的公司里面有大把的理工科博士，制药、通讯、华尔街都是一堆博士，但想在大学里面找个教书位置，真的很难，大概还不到20%。

　　所以说美国博士过剩还有谱，说中国博士过剩的人，真是故意造谣生事的主，美国一年大概五六万博士毕业生，中国一年也大概五六万，但美国有1.2%的人有博士学位，中国的博士占人口比例不到千分之一，美国博士比例比我们高二十倍。

　　还有，美国人口是咱们的四分之一，可美国大学数量比咱们多，如果咱们国家想提高人口素质，三千所大学肯定不够用。而且咱们现在的三千所大学里面，只有40%是本科院校，其他都是职高什么的。现在本科院校有一百多万上讲台的老师，其中至少一半没有博士学位，等把这些老师都替代完了，再说博士过剩也不迟。”

　　“那，到底是谁在造谣说博士过剩？”

　　张博坐在沙发上和儿子对着傻乐，却突然冒出一句：“谁得利，谁就是凶手！”

　　关河睁大眼睛说：“这有谁能得利？大学里那些武大郎开店的老师？还是那些处心积虑打杀威棒，压榨新老师的校领导？”

　　关山和张博齐声笑了起来，张博竖起大拇指，“柯南在世！”

　　关山笑着说：“老姐厉害！”一会儿，他正色道：“我看主要原因还是大家都想留在大城市，都想去985211，三四线城市的普通高校应该位置很多。不过这也不奇怪，国家的教育资源大部分给了好学校，普通学校没资源，没有好学生，年轻人想活下来都很难，想做点事就更难了。这两年，赵宁每天都工作十几个小时，还不是就是那样？学校一个行政命令下来，他一个普通老师，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你们江院长是院士，德高望重，在教育部都大名鼎鼎，也管不了吗？”

　　张博和关山对视了一眼，关山摇摇头说：“要是在燕大清大，江老师熟人多，还能说上话；这种学校，我估计他还真没什么途径。他们是新安省属高校，经费和人员任命都是由省里管，江老师在省政协有个虚职，但没什么大用。

　　教育部那边，江老师最多能在学术评估的时候给点意见，但他又不能因为这个，把江安师范学院的硕士点给拿了，江老师不是那种人。

　　那个冯校长是做凝聚态的，属于物理一，江老师是物理二的院士，评奖评基金什么的，江老师也管不了物理一的事情。

　　除非那个冯校长将来想选院士或是评什么国家奖，不过到那个时候，江老师早就资深了，所以目前没什么好办法。”

　　张博补充道：“那个冯校长在做这件事之前，肯定都算好了，知道咱们拿他没办法。大学老师在社会上不管用！除非是管理、经济、金融的老师，还可以给政府官员上上课，弄在职学位啥的。可你见过哪个公务员想上物理课？

　　你想帮忙，除非让你弟去新安省教育厅当个科长、处长什么。还有啊，要是小山和那个姚小姐成了，新安省财政厅副厅长的女婿，说话估计也管用；再不行，他还可以求求他老丈人。”

　　关山白了张博一眼，暗自腹诽，“狗嘴吐不出象牙！”

　　张博得意地冲着小舅子咧嘴笑，张文渊脑袋转来转去，吃着手指头，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爸爸和舅舅，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杨秀芬把张文渊从他爸怀里抱过来，“壮壮该洗澡了，明天要去见爷爷奶奶喽！” 象牙塔之下aka物理学家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