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樱的生日快到了，这是他们在一起以后她第一次过生日。关山早早地在yelp上找了个花店，定了一束花，叮嘱花店在朱樱生日当天，三月二十二号下午，送到朱樱的公寓。但是一束花代表不了他的诚意，那条珍珠项链才是他给她的第一份真正礼物。

　　他相信她会喜欢，唯一让他有点不确定的是项链的价格，但他转念一想，她送了那么多礼物，墨镜和剃须刀，还有精心手绘的礼物，我给她一条项链应该没问题吧？价格标签我都拿掉了，证书也没寄给她，她应该不会发现价格吧？再说，给女朋友买礼物不是正常现象吗？她过生日，我送礼物，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安慰着自己。

　　洛杉矶时间三月十六号中午，朱樱正准备出门买菜，快递员送来包裹。外包装里面有一层缓冲的塑料泡沫材料，里面的第二层包装箱外面套着塑料袋，最里面才是关山寄来的礼物。

　　精美的包装盒里面静静地安放着一串带点粉色的珍珠项链，大小均匀、色泽淡雅、柔和莹亮、流光溢彩，美得让人炫目。旁边还有一张关山用毛笔手写的卡片，端正遒劲的小楷：“每一天都在想象着你的夺目光彩，希望它能衬托你美丽的万一。很抱歉不能陪在你身边，我的祝福永在。生日快乐樱樱”

　　朱樱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激动和兴奋，她抓起手机就想和关山说话，看了手机的时间，发现现在才北京时间早上四点多，太早了。

　　朱樱戴上项链走到卫生间，发现即便在只有一点微光的卫生间，这串珠链也晶莹明亮，这明显不是一般的珠子。没有价格标签，没有证书，这到底是什么？

　　她好奇极了，按照包装盒内饰里的品牌名，上网查了一下，这是一个日本品牌，专做高端首饰。她仔细端详了一下这条链子，在搭扣上发现了“Akoyo 真珠”的字样。

　　外婆喜欢珍珠，那一年外婆过七十岁生日的时候，妈妈特意让爸爸从日本带回来一串Akoyo珍珠项链给外婆做寿礼。朱樱还记得妈妈说过，这种珠子光泽明亮，被称为“小灯泡”。这么大、这么圆的一串Akoyo 真珠项链，该要多少钱？外婆的那串应该比这个小，十多年前就花了一万多块，那么这一串该要多少钱？

　　能收他这么贵的礼物吗？朱樱又喜又愁，这个人，送怎么贵重的东西，怎么办呢？可是真的很美，朱樱一边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项链，一边发愁。流光溢彩的珠光衬托之下，镜子里的自己显得玉骨冰肌，明若桃李，但又不显俗气，真好看。关老师这样一个直男，挑了这么一个礼物，真正是用了心的。

　　朱樱犹豫了半天，狠下心给关山发了一条微信，“你起床以后联系我一下，好吗？”

　　朱樱顾不得出去买菜了，假如在外面收到他的消息，公共场所，怎么和他说心里话？她打开电脑开始做事，但那串项链在她眼前不断出现，分散她的注意力。好不容易挨到北京时间早上六点多，关山回复了她的那条信息：“我起床了，怎么了？”接通语音，关山带着点睡意问：“怎么了樱樱？”

　　“我收到你寄来的礼物了，项链很美，我很喜欢。”

　　“这么快？”

　　“是啊，我刚刚准备出门买菜，走到门口，邮递员就来了。”

　　“你喜欢就好。”关山轻轻打了个哈欠，“真想看看你戴上什么样，一定很美。”

　　朱樱顿了一下，“那个，关老师，这条项链很贵吧？”

　　“还好，不算贵。”关山打着哈哈，“我看它和你做报告那天戴的耳环像是一套的，所以就买了。”

　　“怎么可能和我的是一套的？我的耳钉是一般的淡水养殖珍珠，才一百多块钱。你这个是日本的Akoyo 真珠，又是名牌，肯定很贵。”朱樱闷闷不乐地说。

　　关山意识到自己的马屁好像拍到马蹄子上去了，怎么办？他立马清醒了，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柔声道：“你不是喜欢吗？这是我给你的第一份礼物。买的时候，我没有想过价格，就是觉得它适合你，觉得你会喜欢它，我才买的。只要你喜欢就好，花多少钱不重要。”

　　朱樱幽幽地说：“可是它太贵了，我不能收。”

　　“不能收？为什么？”关山急了，“我们之间，一定要分得这么清吗？你给我的礼物，太阳镜、剃须刀、还有那副画，我都收下了，从来没有问过你价格。你的礼物，每一件我都非常喜欢。每次看到那副画，我就想象你画它时候的样子，心里特别开心。每次用你给我的剃须刀的时候，我都觉得，是你在帮我刮胡子，我，我感到非常幸福，它就好像就是你的手一样。

　　每次开车带上你给我的太阳镜，我再也不会有不舒服的感觉，我知道你用了心，我很快乐。”说到最后，关山的声音有点低沉：“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女孩打交道，也从来没有给女孩买过礼物，我就是想让你也和我一样高兴。我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可以教我。可是你不收我的礼物，我，我心里不好受。”

　　“我很喜欢，也非常感激你。我很高兴，你这么用心地给我选礼物，可是就是太贵了。”朱樱急着解释道：“我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不允许我们收外人的贵重礼物，这是我们方家的家规。对我、我堂妹、我堂哥都是一样的规矩。”

　　“不允许你收外人的贵重礼物？”关山无意识地重复，心情凉了一半。

　　朱樱知道她伤了关山的心，但她也没有办法，家教如此。十来岁时，妈妈慎重地对她说：“将来你长大了，到社会上，会接触各种人。你要记住，女孩子一定不要贪便宜。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假如别人送你东西，一定要慎重。如果迫不得已收了，也要想办法送一个等价的东西，不要让人家看轻了。爸爸妈妈就你一个孩子，不想你大富大贵，你也不要贪人家的东西。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天上也不会掉馅饼。人家给你东西，都是希望有回报的。记住了吗？”

　　这样的教育下，朱樱自小就谨记着不能收别人的贵重礼物。再后来方文昌当了粒子物理所所长，管理着一个上千人的研究所，难免会有些人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送礼到家里，妈妈教育女儿：千万别给不相干的人开门，坚决不能让人家送东西到家里来，否则会让爸爸坐牢。那时候樱樱才上初中，遇到这种情形，如果她一个人在家，她坚决不开门。有一次有个人把礼物丢在门口走了，朱樱追出去，扒着电梯门，把礼物扔了回去，威胁说：你再来我就打110。几年后方文昌选上院士，成了中国粒子物理界的领袖，所里的人了解了他的脾气，麻烦倒是少了些，方文昌夫妇却愈发谨慎。

　　樱樱的外公外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受到过不小的冲击，樱樱的爷爷奶奶这辈子也吃了不少苦。家庭聚餐的时候，奶奶也忘不了忆苦思甜，教育儿孙们要小心做人，少说话，还特别提醒二儿子，当了院士更要小心谨慎，你有行政职务，又有学术地位，难免有人会有想法，社会复杂，人心险恶。大伯母笑着说：“放心吧妈，有人想通过文徳给文昌递话送礼物，都让文徳给拦住了，咱们家拢共就出了这么一个院士，可不能让别人算计了。”

　　这样的环境长大，朱樱自小就小心谨慎。跟同学朋友交往，从来不在金钱上占别人的便宜，有时候为了避免麻烦，她减少和别人交往，有些同学因此说她清高孤傲，有人说她小心过度，还有人说她不近人情。朱樱不想也不屑解释，但多多少少有点伤心，影响她的人际关系，时间久了，难免显得她有些清冷孤高。

　　去了国家理工大学以后，她是组里唯一的女孩子，她的能力让大家折服，大家也不知道她的家庭背景，所以组里的男孩子们对她是单纯的敬佩；她经常默默地帮大家做事，时间久了，大家开始和她亲昵起来，把她当成自己人；所以那两年反倒是她人际交往上最轻松自在的时段，有时候和师兄弟们出去吃聚餐，她坚持和大家平摊费用，大家拗不过她，也就由她去了。

　　作为导师，关山经常自掏腰包请学生们吃饭，男生们大大咧咧地享受着老师的款待，朱樱也随大流跟着蹭吃蹭喝，可心里到底有点歉疚。到了美国之后，朱樱的奖学金不错，他们也不再是师生关系，她暗自给关山买了不少礼物，到了年节，按时给关山寄去。她心里也期待关山送她一份合心意的礼物，可这份生日礼物的价格已经超过她的心理预期太多。

　　朱樱柔声劝说：“我非常感激你的礼物，我知道你用心了，我也真的非常非常喜欢它，可是现在这个情况下，我确实不能收。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我很满意。”

　　“明白，的确是我考虑得不周到。”关山轻声说：“我暑假可能会去洛杉矶出几天差，咱们见面再谈。东西先放你那里，我来处理，一定不会让你为难。” 象牙塔之下aka物理学家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