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宁思虑再三，到底没憋住，抛出了他考虑了大半天的问题，“我感觉，他们对我的学术成果好像不是特别感兴趣，但对我的背景比较有兴趣。”

　　何磊上下打量了赵宁一眼，心里暗暗赞叹赵宁的敏锐，“没错，他们的确比较关心你的背景。其实你做的那些高精尖的东西，整个学校没几个人能看懂，包括田教授，他肯定也是一知半解的。

　　我估计，咱们整个物理系，大概也找不出几个人能真正能看懂你的科研成果。咱们这种十八线城市，引进人才，很多时候就是看看头衔，奖项和毕业证书。”

　　“还有，他们好像对江院士比较感兴趣？是有什么事儿有求于江院士吗？他是粒子物理专家，根本管不着地方高校的发展，他那个省政协常委就是挂个虚职而已。”赵宁有点迷惑不解，眯着眼睛看向何磊。

　　“我和你的看法一样。具体细节我确实不太清楚，但我感觉，学校的确想跟江院士说上话。如果找得到机会的话，我会问一问。”何磊加了一句，“放心，交给我吧。”

　　赵宁考虑了几天，和孟云再三商量，但还是下不了决心。从柳叶湖回来的第二天，他去了关山的办公室。见关山正在电脑前忙碌，他便自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见赵宁端着个茶杯进来，知道他没什么急事，关山说：“你坐，我这里有一封紧急邮件要回，二、三分钟就好。”

　　关山回完邮件，见赵宁坐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摸着茶杯，眉头微蹙，眼睛看着窗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关山拖了一张椅子坐到赵宁的对面，“怎么了？”

　　赵宁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会儿说：“前几天，我在江安师范学院工作的大学同学，江安师范学院物理系主任，还有一个分管引进人才的副校长来找我。他们说可以给我一个硕导副教授的位置。”

　　“还有其他什么待遇吗？”

　　“有房子、启动基金、办公室、实验室、解决配偶和子女户口。还有，他们说如果能申请到面上，就可以申请正教授。”

　　关山点点头，评论道：“听上去还不错啊。”

　　赵宁沮丧地说：“可是他们没有硕士点，有硕导头衔也没有用。”

　　关山抬起头，皱着眉头想了想：“没有硕士点，这的确是个大问题。我记得江安师范学院虽然只是二本，但是好像有八九十年的历史了，在咱们省内还挺有名的，怎么连硕士点都没有？”

　　赵宁有点尴尬，但到底还是想维护母校的面子，便仔细地给关山解释：“有还是有的，像历史、地理、中文、管理、政治、英语、马克思主义教育之类的几个文科专业都有硕士点，自然科学这边好像就只有生物有硕士点，物理没有。”

　　关山点点头，“我明白了。如果这样的话，你要是回去，一个人会很辛苦。没有学生，那所有事情你都要亲力亲为，科研上很多事情就没法开展。他们给你硕导头衔，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

　　赵宁又加了一句：“还有，我感觉，他们其实对我的科研项目兴趣不大，好像是想和江老师搭上关系。”

　　“江老师？他们是有什么事情想找江老师帮忙？你刚刚说，如果能申请到面上就给申报正教授，江老师是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的评审专家，他们是想申请什么国家基金吗？”

　　关山有点好奇，摸着下巴，开始做推理，“但是江老师并不是每次基金评审都会去参加。就算江老师去参加基金评审，这些评委的信息都是保密的，他们也不能未卜先知，算得到江老师会去审他们的基金项目。”

　　“对啊！”

　　“再说了，他们能不能过函评这一关还不一定呢，函评完全是匿名的，多个业内专家匿名评议。要先过了函评，才有可能上会。江老师也不可能知道函评有哪些专家啊？那些都是由基金委来定的。如果过不了函评，就算他们能找到江老师也没有用。”

　　“还有啊，江老师现在一般都是审优青、杰青和重点项目比较多。像青年基金、面上基金这一类的小项目，江老师这几年好像参加得很少。他们如果连硕士点都没有，也不太可能有资格去争那些国家重点项目。优青杰青我估计更没戏。”关山慢条斯理地推演。

　　“会不会是省里的项目评审？”赵宁猜测。

　　“那倒是也有可能。不过江老师这么忙，最近也没听说过江老师去审新安省的项目，省里的项目一般都是新安大学负责。”

　　两个人想了一阵子，还是没办法下结论到底是什么原因。关山建议，“要不你直接去问江老师？这种事情，我们在这里瞎猜也没什么用处。再说了，你找工作这种大事，一定要听听江老师的意见。”

　　赵宁出门之前，关山提了一句：“对了，如果你决定去江安师范学院，咱们离得这么近，开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我们以后继续合作也方便。其实如果你去外地，咱们也可以合作，但是只能通过电话会议什么的。但如果你在江安，咱们见面的机会就会多很多。”

　　赵宁和江继川院士约了个时间，去办公室和江院士面谈。到了约定时间，赵宁敲了敲江院士办公室的门，老爷子在里面答应，“门没锁，你自己进来吧。”赵宁打开门进去，然后将门轻轻地关上。

　　江院士招呼赵宁，“沙发上坐吧，想喝茶自己倒，我马上就好。”

　　赵宁走到沙发边上坐下，见老爷子带着个老花镜，在手写板上输入文字。他写完一段话，点击存储，然后站起来，走到沙发边坐下，问赵宁：“最近忙什么呢小伙子？找我有什么事啊？”

　　江院士时间宝贵，所以赵宁开门见山：“我本科母校江安师范学院给了我一个硕导副教授的位置。我有点想去，但又有点犹豫。”

　　江院士摘下老花镜放到上衣口袋，温和地看着赵宁，“那你说说想去的原因，还有犹豫的原因吧。我帮你参考参考。”

　　赵宁整理了一下思路，“想去的几个主要原因：

　　一是那个位置基本上能解决目前我在家庭方面所面临的主要问题。如果我去番阳或是宁源的话，就得要和我妻子两地分居。双方的父母家庭也照顾不到。

　　第二个原因是，咱们国家的优质教育资源目前主要都集中在一二线城市。我们那儿是老区，经济发展水平离沿海地区差很远。教育也一样，去年我去母校的物理实验室看了一下，基本上还都是几十年前的仪器和实验，没什么前沿的知识。江安师范学院是江安市最好的学校，江安教育系统的老师大部分都是他们那儿出来的，回母校工作的话，我能给家乡的教育做点贡献。

　　第三个原因是，如果去暗物质实验室和重离子实验室的话，我在那里就是个螺丝钉。他们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而且听说在研究所里面，很多事情都是由上头决定的，个人的自由度比较低。如果去江安师范学院，我可以自己当PI，独立性比较强，可以做一些我自己感兴趣的题目。”

　　赵宁说完想去的原因，稍微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犹豫的主要原因：一是他们没有硕士点，所以即便有硕导的头衔，也没有学生可以用，什么事情都要自己一个人做。科研上会很困难，这一点，我倒是可以自己想办法克服，自己多花点时间也成。

　　第二个原因是，我和他们交流的时候有一种感觉，好像他们想和您拉上关系。我不想因为我而给您带来什么麻烦，所以有点犹豫。主要就是这几点。”

　　看着赵宁严肃中带点忐忑的表情，江院士微笑着打趣道：“古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到哪里都是我的学生。你做得好，我面子上有光，你做不好，就丢我这张老脸。到哪里都没什么大区别。”

　　“至于江安师范学院为什么想和我套近乎……他们物理系两次申请硕士点，都没有通过，估计是这个原因。“

　　赵宁好奇：“为什么没有过？”

　　江老爷子摸了摸脑袋，仰着头，回想了一下，“主要原因是因为他们没什么有特色的研究方向，也开不出足够多有特色的研究生课程。他们物理系也有几十年历史了，但基本都还是以传统的教学为主，科研做得少。最近几年好一点了，但是前沿的研究方向比较薄弱。

　　教育部要求申请硕士点的学校至少要有两个有特色的研究方向，能开出有特色的研究生课程。否则大家都扩招，搞学位***，招了学生又不能好好教育，不是误人子弟吗！”

　　赵宁说：“系主任说去年刚引进了一个凝聚态做材料的年轻老师，姓黄，也是硕导副教授。”赵宁拿出手机，在江安师范学院的官网上找到黄老师的主页，把字体放大了，递给江院士看。

　　江院士看了看黄老师的简历，发表的文章和获得的奖项和资助，点点头说：“这个年轻人看上去还不错。不过上次没看见他们介绍这个年轻人。”

　　赵宁有点好奇：“您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这是国务院物理学科评议组的工作内容，他们申请硕士点，我当然要审查他们的材料。再说他们是新安省的，我记得比较清楚。”

　　“我还真不知道您是物理学科评议组的成员，都有哪些人参与学科评议组啊？保密吗？”

　　“保密谈不上，这个小组二十个成员的名单在网上都能查得到。成员的话，主要是985大学物理出身的校长或是物理系主任。”

　　“那都得是物理方向的院士吧？”

　　“基本上都是院士。而且还需要有教学、行政和管理经验，因为我们不单单审查科研，还要看他们的教学管理、课程设置等方面的内容。”

　　“那申请博士点也是你们管吗？”

　　“没错。”

　　“可是我从来没听说过您也参与了国务院的学科评议。”赵宁感觉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脖子，讪讪地说。

　　江院士微笑着，手指虚点了点赵宁的脑门，“你们这些小家伙，成天只想着基金啊、论文啊、评奖啊，哪里会去关心这种事情。再说了，学科评议本来也是校长和系主任才关心的问题，你没有注意到也正常。江老师什么时候去评基金，你们倒是都打听得很清楚。”

　　赵宁有点尴尬，咧开嘴笑着说，“基金当然是最招人眼球的了。其实我们更关心您的健康和项目。” 象牙塔之下aka物理学家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