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应付完警察的盘问,见暮色降临,我赶紧下楼,去老杜家。
顺利地在电井间里找到了钥匙,打开了门,找到了老杜要我找的一切,也给阳台上的鸽子们喂了粮食和水。可怜的鸽子在我走近它们的时候,咕咕叫着扑棱着翅膀,窝里的一只只雏鸽叽叽喳喳地尖叫。
鸽子啊,你们是不是也想念老杜?
鸽子啊,这些天你们是不是很孤单很惶恐?
有两只雏鸽已经长出了黑色的小翅膀,一根根羽毛淋漓可见,我突然心生一念,老杜也想他的鸽子了吧?于是冒着被大鸽子啄伤的危险,我将这一对活泼的雏鸽抱了出来,装进电井间的废纸盒子里。就算世界乱成一团糟,我也要把它们带到医院,让老杜看看,开开心。
电话里,雷海生不停地催我,显然烦躁不安,唉,我怎么把他也裹了进来,真对不住他,幸好也在北大医院,否则我真要分身无术。
回到北大医院,我先用老杜的卡,在一楼大厅的自动取款机上取钱。张皇的我忘了密码,试了老杜家的门牌号码和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都不对,最后才想起来,竟然就是我的生日,难免觉得这世界似乎总在和我开玩笑,如果小田的意外和老杜的脑出血,也都是这个世界促狭的玩笑该有多好。
我先给小田办了住院手续。我和小田在一套房子里住了一年多,我和她说过的话不超过10句,她的怪异生活让我对她避之不及,当下,也只能是出于道义吧。
警察翻遍她的手机,也不见手机通讯录里有爸爸、妈妈或者哥哥、姐姐这样的联系人,所以当下,唯一能够帮助她的,也只有我了,虽然我和她真无瓜葛,可总不能坐视不管吧。
唉,这一桩桩事情,为啥都落在了我的头上。
雷海生看见我就皱起了眉头,唠叨起来:“安子,我说你咋总摊上麻烦事啊,这女孩又跟你有啥关系?”
我白了他一眼:“人家都快没命了,你还唠叨啥?我和她啥关系都没有,她就是我的邻居,你又不是没见过。”
雷海生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好吧,就你是热心人,别把你自己累死就好。医生说失血过多,需要输血,人还在急救室里,这是单子,你去办手续吧,我得走了。”
我非常不愿意让雷海生走掉,他在这里,至少我还能喘口气,腾个功夫去看看老杜。可他说走,我又不能留,我不能要求他和我一样,就算他已经向我求婚,我们也还没有亲切到可以同甘共苦的地步。再说这些糟糕的事情,旁人恐怕都避之不及,他能陪我到现在,我已经心存感激了。
“好。”
“照顾好自己,明天要是还上不了班,一早给我打个电话,你都请了一周假了,估计你们老彭要火了,明早我去替你请假。”
“嗯。”雷海生的体贴,让我心里暖暖的。
看着雷海生走出医院,我的眼泪快要掉了下来。
雷海生啊雷海生,你知不知道我面对这一切有多无奈,有多惶恐,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能留下来,和我一起面对这一切。
可他留下来又有什么用呢?
难道让他去照顾小田?
还是让他去照顾老杜?
我突然想起忘在取款机旁的废纸箱,哎呀,鸽子!
晚上10点的时候,我终于给小田办好了各种手续,看着她躺在病床上,鲜红的血液输入她体内,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赶忙抱起纸箱,向811病房跑去。
病房已经关灯,只有病床旁的小夜灯还开着。
老杜还没有睡,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呆呆地盯着天花板。
我悄悄地进门,悄悄地走到老杜床前,他的眼神落在我身上,目光焦灼不安。
“对不起,对不起,我回了一趟家,结果发现邻居小田出事了,她被人砍伤了,大出血,昏迷不醒,我只好报警,叫救护车,还被警察盘问了老半天。这是你要的东西,另外对不起啊,我从你卡里取了两万块钱,给小田办了住院手续。等她醒了我让她还你,她要是不还,我来还,我不能见死不救啊。”
说着,我把废纸箱抱到了老杜眼前。
“谁把她砍伤了?”
“不知道,警察也没找到线索。问房东阿姨,也说没注意到有陌生人出入。她经常往家里领陌生男人,估计房东阿姨都习以为常了,懒得关注。唉,没想到真出事了。”
我边说边打开纸箱子,用手捧出两只软绵绵、热乎乎的雏鸽。
“看,老杜!”
老杜看到鸽子,身子猛地动了一下,挣扎着要坐起来。
我赶紧把鸽子放回纸箱里,扶他坐起。
他朝纸箱里看,目光温柔而急切。
我开心起来,看来,我做对了,看见宝贝鸽子,他的心情一定会好起来。
“谁让你把它们拿来的!”老杜几乎要叫起来。
“我自己。”我颇有些得意。
“你会害死它们!”
我怔了一下:“没事,我带了一把鸽子粮,明天早上我就送它们回去。”
老杜艰难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目光依旧焦灼而不安。
“你不懂,小鸽子一旦被人挪了窝,再送回去,大鸽子就不喂了,不是把小鸽子丢进水罐里,就是把小鸽子踢出窝。”
“啊?”
我蓦然想起自己住在老杜那套房子里时,那两只小鸽子的死。在那两只小鸽子死掉的前一晚,我出于好奇,曾将两只小鸽子从窝里拿出来,放在手心里端详。
天啊,难道……
我愣住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我,我,唉!”
天啊,无知的我!我扶了额头,哀叹着低下了头。
老杜看我难过,劝慰道:“没事,也许这两只不会死掉,它们都有小翅膀了,用热水泡点小米喂它们,应该能活。”
人生有时候真的是阴差阳错。
如果半个多月前,我没有将刚出生一两天的小鸽子捧出窝,它们就不会被大鸽子踢出窝,横尸笼底、倒挂笼上;如果我当时没有仓皇走掉,而是等到第二天,平心静气地问问老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重重厄运。
总之,人生就是这样,因为某个你永远也猜不到的缘由,突然转弯,驶向另一个方向,这个理由也许很微小,微小如一只雏鸽,可它却有扭转乾坤的法力。
这一夜,我当然还是在老杜的床边趴着睡着的。虽然我必然会出于道义救助小田,但我不会守在她的床边,在我心里,老杜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人,甚至比雷海生还重要,因为雷海生还活蹦乱跳,老杜却是刚刚走出鬼门关。
半夜上厕所的时候,我去看了小田,心电监护仪指标正常,并未发出骇人的嘀嘀声。小田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因为不能随时看护她,我特意找护士长通融了下,把她安排在最靠近暖气的病床上。当时,我把手伸进被子里,抓住她的手,发觉已经有了略微的暖意。
第二天早晨,我打电话给雷海生,托他帮我向主任请半天假,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今天午饭后我就能去上班。
雷海生在电话里有些吃惊,问我:“你不用照顾老杜了?你不用照顾小田了?”
“没事,老杜马上就有人照顾了,医生说小田上午会醒过来。”
昨晚老杜拿到电话本后,用我的手机给他的母亲打了个电话,他母亲说中午前抵达医院。
早晨的时候,医生告诉我,昨天下午我回来之前,警察来过,告知院方,如果小田醒来,请迅速通知警方。
昨晚和今天早晨查房的时候,医生都给小田打了强心针,医生说,她应该能在中午前醒来,若醒来,便通知警方。
所以如果一切顺利,老杜的母亲如期而至,小田果真醒来,我就终于可以回去上班了。
上午11点左右,一切看起来总算落定下来,老杜的妈妈来了,还带了煲好的鸡汤,我笑着对老太太说,脑出血病人不能吃辛辣油腻的食物,对于当下的老杜来说,白粥是最好的。老杜就指了指鸡汤,又指了指我,我笑了,端起鸡汤喝了个一干二净,这么多天的守护,我配得上这碗鸡汤。
喝完鸡汤,我去看小田,早饭后去看她的时候,她还在昏迷中。她虽然没有手术,但失血过多,鬼门关上刚刚爬过来,上了呼吸机,情况比老杜还危险。
没想到,她竟然真的醒了,很虚弱,目光茫然。看见我,眼神闪烁了一下,又淡漠了下去。
我正想拨通警方的电话,雷海生却不期而至。
他一进病房就大大咧咧地叫嚷:“嗨,嗨,安子,我给你带午饭来了,快吃快吃,吃了去上班,你们主任都快爆了!你办公桌上的信都要堆成喜马拉雅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