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的时节已至冬月，清晨时琂推开窗子，莫离转眸看去，却见窗外的树木葱郁依旧，一派绿意盎然。

　　莫离忍不住叹道，“这淮兮城可真是个好地方，别处都已入冬，天气渐寒，可这里却还如同春日。”

　　琂向他走来，眉宇间一派柔和，“是啊，这里、四季、如春。”

　　他话音刚落，莫离突觉恍然。

　　脑中有一道男音响起，缥缈又虚幻，“随我去淮兮城吧，那里四季如春，花开满城。”

　　琂已走至面前，莫离晃了晃脑袋，将那虚幻的声音甩开了。

　　“我们何时回地府？”

　　自打这回重伤醒来后，莫离总是急促地想要回去，从前她最向往的人间，如今却已无心留恋。

　　琂的目光一顿，问，“为何、如此、着急？”

　　莫离眸光微暗，低声答，“只是经历过这次的事情后，清楚地认识到，我是鬼，不是人。”

　　在她还未投胎前，地府才是她的归宿，而人间并不是。

　　琂轻抚她的秀发，“小傻、出去、觅食，等它、回来、就走。”

　　闻言，莫离轻笑着点了点头。

　　然而……

　　莫离这一等，竟是足足三日！

　　第一日的午时，莫离有些疑惑，“这小傻上哪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琂漠不关心，吩咐小二给莫离送来了口味偏清淡的汤粥。

　　第一日的晚间，莫离隐隐有些担忧，“天都黑了，这小傻鸟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琂扬了扬眉，示意她不要忧心，一边给她喂着莲子羹。

　　第二日的清晨，莫离听见窗外叽叽喳喳的叫声，心头一喜，“是小傻回来了吗？”

　　琂不动声色，暗自使了个术法将窗子推开，屋外却仅有两只喜鹊在高歌。

　　第二日的晚间，莫离急了，“不行，我看那小傻鸟的憨厚是祖传的，它怕是比它娘还要傻，出去两日都没回来，一定是出事了！”

　　琂气定神闲，见莫离急着想出门，一把将她按回桌前，亲手剥了个葡萄塞进她嘴里。

　　“我、给你、讲个、故事？”

　　莫离惊呆了，“讲故事？”

　　乖乖，她正担心小傻鸟的安危，这家伙怎地如此淡定？

　　他却并未理会她的愕然，兀自将她抱回床上，令她靠在自己肩头，而后在她掌心写着。

　　【这三月里我在淮兮城听见不少趣事，更有许多传闻，我觉得很精彩。】

　　莫离扯了扯嘴角，隐约猜到了什么，“琂，你老实交代，小傻是不是被你给藏起来了？”

　　他嘴角带笑，捏了捏她的脸颊。

　　莫离顿时便懂了，小傻不是被他藏起来了，就是被他扔了出去，至少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来了。

　　虽然心中疑惑，但至少得知小傻没出事，莫离悬起的一颗心也算是归了位。

　　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他怀中，闷声问，“琂，你真的没有事情瞒着我？”

　　“没有。”

　　莫离心头微颤，暗自叹了一声，却道，“我相信你。”

　　“嗯。”

　　“你都听见了什么奇闻异事？快讲来听听。”

　　他翻过她的掌心，写道：这算是淮兮城的一桩旧事，得从三、四十年前说起。

　　借着烛光，莫离瞥见他掩在衣袖下腕间的红绳，那两个同心结尤为惹眼。

　　心中莫名被暖意填满，莫离唇角带笑，轻轻闭上了眼，

　　她一边闭目养神，一边默读着他讲述的故事。

　　【如今的天祁皇朝国运不过四十余年，而在天祁之前的泱泱大国，名唤“乾阳”。据说那乾阳国立世五百余年，最终却毁在了一代庸君手上。】

　　莫离没料到他竟然会给自己讲述这人间的家国大事，实则她并不感兴趣，却还是喃喃问了句，“现今天祁是如何上位的？”

　　【当年的镇国大将军起兵谋反，篡夺了皇权，此后江山易主，改国号天祁，年号巽欣。新帝登基后，对前朝王室宗亲赶尽杀绝，数千条人命于一夕之间尽丧，他一个活口也没打算放过。】

　　莫离本就闭着眼，此时眼皮更是沉得慌，强打起一丝精神道，“这皇帝未免也太过分了，几千条人命说杀就杀，入了地府有他受的。”

　　琂的眸子忽明忽暗，继续写着。

　　【但在那血染江河的一夜，却有个女人拼死带走了前朝皇室遗孤，他还只是个一岁的婴孩，侥幸逃得一命。那女人带他归隐山林，悉心抚养。】

　　他写着，却觉怀中女子的气息十分沉稳，他垂眸一看，见她竟然睡着了。

　　嘴角勾起一抹轻柔的笑，他却并未停止讲述，即便她已睡熟，也依旧在她掌心写着。

　　【那孩子后来长大成人，得知灭国的种种，心中恨意滔天，在诸多旧部的追随与扶持下，开始了他的复国大计。他机关算尽，不择手段，年纪轻轻便有一身卓绝的本事。终在巽欣二十九年，复了他的国。他将国号改回乾阳，年号大昶，意为永不坠落。然而，他这国，却连一年也未能守到，便又遭覆灭。】

　　写到这里，琂终是停下了。

　　他伸手抚着莫离的秀发，一双眸子深邃黝黑，看不清情绪。

　　这桩旧事的确是他这三月来从诸多凡人口中拼凑着听来的，虽说与他没有任何干系，却不知怎地心里尤其在意。

　　只是很可惜，淮兮城将当年这些皇族旧事当做禁忌，素来不准百姓们肆意谈论。

　　他也是耗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拼凑起来的，兴许与正史还有些出入。

　　这一夜，莫离睡得安稳极了，那些疼痛与纷杂的梦境竟未造访。

　　而琂，他却睁着眼盯了她整整一夜，片刻也未曾合眼。

　　翌日辰时，莫离在日光的轻抚下，缓缓睁开了眼。

　　琂已为她备好早饭，清淡的香气扑鼻而入，令她顿觉饥饿。

　　“瞿……瞿……”

　　就在这时，熟悉的鸟鸣声传入耳中，莫离心头一喜，只见窗外盘旋着的，正是小傻。

　　琂默念了个诀，窗子随之敞开，小傻一身风尘，泪眼汪汪地闯了进来。

　　“瞿……”

　　它委屈地叫唤着，莫离正想出声安抚，却听窗外街道上人声鼎沸，喧哗四起，叫骂声不绝于耳。

　　莫离有些疑惑，“外面出了何事？大清早的在吵闹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