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盯着他的背影，眸光有些炽热，一颗心却高高悬起，不知会等到他何种回应。

　　她只见他一动不动，身形生硬，却并未瞧见，他正轻轻颤抖着的唇齿。

　　良久后，他终于出了声，“进来吧。”

　　说罢，他抬脚便走，速度却不快，令她足以跟得上。

　　莫离的心终是缓缓落回原处，但紧张却并未消退半分。

　　她提步跟了上去，亦步亦趋地走在他身后，却低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步。

　　小傻很自觉地留在了殿外，但他的一双眼眸，却晶亮晶亮的，其内满是光彩。

　　罗刹王最终将莫离带去了书房，他一挥衣袖，桌案上的公文便不见了。

　　二人相对而坐，这是九年来，他们第一次以如此平和的姿态，相对而望。

　　熟悉的气息几乎要包裹她全身，莫离的鼻尖一酸，掩在袖中的一双手互相交握着，渐渐溢出几分汗汽。

　　突然，他再一挥衣袖，桌案上便多了一套茶具。

　　许是觉得气氛有些窘迫，他便主动斟起茶来，似乎只要手中有事做，便可不乱心神。

　　莫离盯着他的眉眼瞧了半晌，待他斟好茶，方才缓缓开口。

　　然她一开口，说的却是，“小傻和我说，当年你不曾迎娶过雪萝仙子。”

　　他正要品茶，此番听莫离如此说，执盅的手轻轻一颤，茶水不由洒落几滴。

　　为了掩饰，他立即将茶盅凑至唇边，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

　　而后，他才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盅，直视莫离的目光，轻声说了一个字，“是。”

　　莫离的手又紧了几分，她抿了抿唇，便问，“那你为何要制造出那样一场幻象，特意让我瞧见？”

　　她的目光有些灼热，可他却一派淡然，毫无波澜。

　　“是为了叫你死心，别再将心力放在我身上。”他的语气还算平静，也终不再自称“本王”。

　　莫离心中的紧张淡去了些，她目光落在他的指尖，突然冒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从前你的掌心冰凉，后来却变得温热了。”

　　他闻言，目光中竟有了一丝波动，却并未开口。

　　突然的沉寂令莫离有些坐立难安，她索性端起茶盅，凑至唇边轻轻饮了几口。

　　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他的腕间，于他的衣袖之下，隐隐瞥见了一抹红。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状似不经意地拢了拢衣袖，将那殷红全然遮住。

　　可莫离却已经知道了。

　　那是她亲手编织的同心结，在二十一年前的中元夜，亲自为他戴在腕间的。

　　原来，他始终都未摘下。

　　原来，时间匆匆，竟已过去了这么久……

　　莫离的心颤了颤，再次直视他的眼眸，又问，“我重伤昏迷的第一年里，你为何要以心头血喂我？”

　　“若要保住你的魂魄，只有这个法子。”他十分平静地回答。

　　“所以，你并不愿看我彻底死去？”莫离直勾勾地盯着他，犀利发问。

　　“……是。”他沉吟了片刻，还是回。

　　“你当年突然间转变，抛弃我、羞辱我，也都并非本意？”

　　“是。”

　　“你之所以会入诛神境历练，提升神力，是为了帮我清除体内的魔性？你早便发现我感染了魔气？”

　　“是。”

　　“当初在人间，我受花千彤与南宫落迫害，彻底入魔，同时收取了炼妖壶。是你有意于我身上施加封印，才能不令旁人察觉？”

　　“是。”

　　“我师父当年与你有过约定，他愿意以自身来换我平安，但条件是，你不可再纠缠我，要我早日去投胎？”

　　“是。”

　　最后这个“是”说完后，罗刹王怔了怔，神色微变，似是想要改口，却已晚了。

　　莫离嘴角终是勾起，她苦笑了一声，“我的师父，还真是用心良苦。”

　　罗刹王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下，他张了张口，道，“无论如何，人间才是你最好的归宿。”

　　莫离突然拔高了声音，颇为急切地问，“琂，你心里当真是这么想的吗？你真的要我去轮回？”

　　四目相对间，她眼中的情意已遮掩不住。

　　掌心间的汗水越来越多，她紧紧相交的十指都在打滑。

　　她心中很是紧张，却迫切地想要他一个回答。

　　她不由生出几分期待来，目光变得更加殷切。

　　可半晌后，他却道，“你是灵使，投胎才是最要紧的。”

　　莫离的心陡然沉了下去，她眼眶泛了红，双唇轻颤着，却努力压制着内心的疼痛。

　　“今次了后，我不会再来寻你了。我只有这一次的勇气，宁愿辜负所有人。你当真想好了？”莫离艰难地说出这番话，身子已在打颤，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

　　她死死地盯着他，已在心中打定主意，只要他开口挽留，那么无论是辜负谁，哪怕要她偿还那三千八百八十年，入无间地狱，她也无惧。

　　可他并未犹豫太久，便开了口，“即便没有与允洛的约定，我也是希望你能早日入轮回的。”

　　一句话，顷刻间便令莫离输得彻底，因此并未深究他这话中的深意。

　　她的腰弯了下去，努力想扯出一抹笑，却凄凉无比。

　　今日，她抛弃了这六年来一切的努力，彻底将心中的情感释放，可最终得到的，却还是这般下场。

　　她自嘲地闭上眼，颤声问，“既然你并未迎娶雪萝仙子，当初又为何要狠心抛弃我？这件事，请你无论如何，也要给我个明确的说法。”

　　“我想要个子嗣。”他毫不犹豫地回道。

　　莫离顿然睁开眼，听他又道，“我很喜欢孩子，可你办不到。”

　　恍然间，莫离想起许多年前在人间，彼时正值温王大婚，他曾逛了整整半日的集市，最终却买了个拨浪鼓当做贺礼送去。

　　原来，他是真的很喜欢孩子……

　　是啊，可她真的办不到呢……

　　莫离自嘲地笑了一声，转而便站起身，“答案你已给了我，既然如此，那么罗刹王，我祝你往后终有一日，能心想事成。”

　　莫离笑得凄楚，“我就要去投胎了，这一世，我们大约不会再见了。但曾与你相伴过的那几年岁月，却是最欢愉的。我不后悔，也没有遗憾了。”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道，“罗刹王，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