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之抿嘴道:“我虽然知晓真相,却手中没有证据,无计可施。
后来金塔寺闹出了‘珍珠大盗’案,我就知道那些人必然知晓我的过往,他们想要用此案坐实我和那些民众的罪名,让朝廷以为我们早就官匪勾结,我不但不能为他们洗脱冤屈,还连累了他们。
那些采石人是我让崔四老爷帮忙藏匿的,崔四老爷得到消息知晓事情不对,想要将采石人送出城去,却被人悄悄盯上了,如今他们全都身陷囹圄。
我走投无路去了崔家准备找定宁侯说出实情,孤注一掷求定宁侯帮忙,却在崔家内宅发生了一些事,让我改变了主意。
也算是机缘巧合,我本意向顾大小姐询问那日出现在金塔寺的人是不是当年的‘珍珠大盗’,结果反而猜到魏大人身上,我就向魏家名下的铺子送了张名帖。”
魏元谌仔细地听着:“你怀疑‘珍珠大盗’与那些炉首是同路人?七年前的事也是早就做下的局?”
陆慎之松一口气:“是,不过如今看来只是有人利用了七年前的‘珍珠大盗’案……”
说到这里,陆慎之迟疑了一下。
“你虽嘴里怨恨那‘珍珠大盗’,其实心中还是怀疑当年另有内情,不愿意相信‘珍珠大盗’背信弃义,不但利用了你还烧了赈灾粮。”
听着魏元谌的话,陆慎之完全放弃了挣扎,就像传言说的那样,这位魏大人果然能看透人心,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陆慎之吞咽一口:“也许我是个愚蠢的人,尚抱有一丝幻想,可除了他之外谁又知晓当年之事呢?那些人明显清楚七年前的过往,否则不会拿来利用。
可我认识的他却一心帮助穷苦之人,在灾荒之年宁可自己饿着,也将米粮分给流民,我亲眼看着他救活许多人,山中那些村民不少都受过他恩惠。
不少村民对府衙怀疑、抵触,也是因为他们觉得七年前府衙陷害了‘珍珠大盗’,我想要换取他们的信任也是收效甚微,没能将他们从山中唤回。”
魏元谌道:“你和珍珠大盗之事真的没有第三人知道?”
陆慎之略微思量,然后道:“有第三人,可他已经死了。”
七年前他只是一个小官,当时天灾不断,太原府一片混乱,当时的王知府仗着族中女眷入宫诞下二皇子,在太原为所欲为,王家在山西经营多年,上上下下安插了不少人手,想要告倒王知府何其难,当时的同知闫灏想要在太子来山西赈灾时密告王知府,逼着王知府放赈灾粮的主意也是闫灏想出来的。
可惜闫灏却在查看灾情时,失足落水溺死了。
他知道闫灏定是被王知府所害,他想要救百姓却无路可走,这才与“珍珠大盗”一起用了后面的计策。
一个死人,一个逃走的盗贼,无论是谁都会怀疑后者。
陆慎之将这些事禀告给魏元谌。
“魏大人,您让人去山中送消息给他们,让他们不要再轻举妄动,我真怕他们急切中再落入旁人圈套,”陆慎之声音艰涩,“他们不信官府中人,您……还需耐心些。”
“晚了,”魏元谌道,“衙门搜查村子必然激怒了他们,他们对你既然早就起了疑心,只会自己想法子救大牢中的采石人,现在可能已经开始动作,那布置一切的人就等着他们上钩。”
陆慎之听到这话又挣扎起来:“魏大人,您救救他们吧,他们都是可怜人,若是这样处置了他们,定会伤了民心,将来山西必乱啊。”
魏元谌转身坐在椅子上:“我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如何施救?”
“我怕他们再任意妄为,曾经侧面探知过他们的想法,他们一直想要杀炉首,”陆慎之道,“杀了炉首之后,那些聚集在铁山的人必乱,到时候他们就能趁机救下被扣押在铁山的民众,除此之外,也许还能抢一笔银钱。
听说那炉首经常会去画舫与商贾谈买卖之事……”
画舫?
所以今晚会在画舫人赃并获吗?
这么重要的事,设局之人定会出现。
魏元谌起身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转头看陆慎之:“你说通过顾大小姐猜到我在太原府?你如何猜到的?”
陆慎之吞咽一口,脸上露出艰涩的表情:“顾大小姐虽然没说什么,但她表露的意思是……”
陆慎之战战兢兢地看了魏元谌一眼:“她见到的那个人……很白。”
“白。”少女戳了戳脸颊。
“白……”
旁边的初九不知为何差点笑出声,顾大小姐有痴傻病与正常人不同,说出什么都不奇怪,可是即便这样,他却不知为何,还是有种三爷被人调戏了的感觉。
魏元谌没有亲眼所见,但脑海中却浮现出顾大小姐鲜活的表情,她最好是真的得了痴傻病,否则他与她早晚有清算之日。
“三爷。”
走出了院子,初九立即上前:“您准备去画舫啊?您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恐怕去了不太好。”
万一三爷被什么妖精迷住,他回去要怎么向太夫人交待,怎么向宫中的娘娘……
魏元谌纵马的身影眼见就要消失在路尽头,初九不敢怠慢立即跟上。
“三爷,”初九好不容易才气喘吁吁地跟上,“那地方您去不得,那里的女子都似虎狼,您要吃亏的。”
如刀锋般锋利的目光扫过来,初九觉得自己掉了块皮肉,好了为了劝谏他已经付出了半条命,三爷再有什么闪失也不是他失职。
不过……
画舫、姑娘,三爷有些闪失也不算坏吧!
《娘子万安》正文 第四十章 太虚
崔祯坐在值房等待亲卫传回消息。
“侯爷,”亲卫上前道,“陆大人今日没到衙门里来,我们避开人去陆家查看,也没有发现陆大人的踪迹。”
陆慎之不见了,仔细一想也并不那么惊奇,崔祯早就怀疑陆慎之有问题,现在果然露出了端倪。
崔祯道:“务必要找到陆慎之,再让人去问城门的守卫,有没有人见到陆大人出城。”
亲卫应了一声,立即快步走了出去。
崔祯目光微沉,抬头吩咐书吏:“将有关陆慎之的记档都拿过来。”七年前的“珍珠大盗”案子让整个太原府的官员上上下下换了个遍,陆慎之应该也不例外。
陆慎之是怎么又回到府衙任职的?
“陆同知呢?”门外传来太原府知府韩钰的声音,“真是愈发不成样子,府衙这么忙他却一整日不见人影。”
韩钰说着进了值房,看到崔祯不禁惊诧:“侯爷还在衙门。”
崔祯将手中的案宗放下,看向韩钰:“有件事我正好想要问大人。”
韩钰道:“侯爷请说。”
崔祯缓缓地道:“当年‘珍珠大盗’案陆慎之受了牵连,是谁重新将他召回衙门任职?”
韩钰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桩事,几乎未加思索:“是我。”
韩钰似是想起了往事叹了口气,才接着道:“‘珍珠大盗’案惊动了皇上,朝廷明令严办,太原府的官员几乎都被撤职,我来到任上查看案宗发现许多官员是无辜受害,于是上奏朝廷重新启用他们。”
说完这话,韩钰有些奇怪:“陆慎之在任上一直恪尽职守,除了……唉……”
崔祯皱眉:“除了什么?”
“最近的盗匪案,”韩钰道,“不过这也怪不得他,那些盗匪委实太过狡猾,陆慎之一直带着人四处搜捕,也算尽心尽力了。”
韩钰说完起身道:“我还要去处置文书,先行一步。”
崔祯起身还礼,眼看着韩钰就要离开,亲卫快步走进屋子低声禀告:“人没找到,但城门的守正说,天黑的时候有人持陆大人发放的文书出城。”
崔祯道:“出城人的样貌看那清楚了吗?”
亲卫道:“守正只看了一眼,出城的人是个络腮胡子,穿着衙差的衣服,遂以为是衙差有公务,没有仔细盘查。”
络腮胡子能遮住面容,崔祯看向韩钰:“大人可知衙门中有人出城办差?”
“这些事都要问陆慎之,”韩钰感觉到了异样,“侯爷若是有疑惑,不若让人将陆慎之找到问话。”
如果现在还能找到人的话。
崔祯正在思量,就有狱吏前来道:“大人,大牢里出事了,在永安巷里抓到的犯人中,曾有一人招认出藏匿贼赃的地点,如今那人被杀了。”
崔祯立即皱眉,韩钰也面色大变:“怎么回事?不是已经加派了人手在大牢中?怎么混进去了凶徒?”
“是看管犯人的狱卒动的手,那狱卒杀死犯人之后被我们发现,他眼见逃不脱也……自尽了,”狱吏道,“那狱卒素来办事妥当,陆大人让他来看管案犯也是信任他,哪料到他会这样做。”
韩钰急着去大牢里看情形:“陆慎之到底在哪里?让他速速来见本官。”
“大人,”韩钰身边的书吏道,“该不会陆大人出了事吧?”
韩钰整个人一凛:“出城那人呢?快去追查。”
崔祯抬起头看向墨黑的天空,今晚注定不太平了。
……
顾明珠带着柳苏到了一处院子,陈婆子与她说好了会在这里见面,至于为何不是永安巷,陈婆子定然是怕被人盯上。
聂忱频频送消息来,告诉她画舫的大概情形,她心里也算有些思量,但这些能打听到的消息八成都没用,想要了解真正的内情,眼下才是最好的机会。
“不是嘱咐你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吗?”陈婆子一把拉住顾明珠,“怎么还是满身药味儿?”
顾明珠指了指身上的衣衫,示意已经换过了,她是换过了,而且特意没在脸上抹阿魏,画舫那样的地方怎么能让一个臭烘烘的药婆上去,不过常年与草药在一起的人,不可能半点药味儿也没有,这样的细节必须要注意。
陈婆子正在叹气,屋子里又走出个人,顾明珠看去正是上次向她求落胎药的女子。
那女子今晚穿了一身粉色的衣裙,看起来格外的清秀。
“这是阿瑾,”陈婆子笑道,“你们见过的,阿瑾用了你的药很好,这次也是她给你找的活计,你好好做,多走这么几趟,以后吃的穿的也就不愁了。”
顾明珠点点头看向阿瑾,阿瑾却没有别的话,伸手接过顾明珠身上的药箱:“时间不早了,跟着我走吧!”
陈婆子之前说好了让她只身前往,她便没有让柳苏跟着,顾明珠想着向黑暗中看了看,今晚她要更加小心。
两人一直沉默地走在黑暗中,路上遇见巡城的衙差,阿瑾上前笑着说了几句俏皮话,衙差就没上前盘问,倒是有人手脚不老实趁机摸了阿瑾几把,阿瑾显然早就习惯了,一边笑着躲闪一边嘱咐衙差前来画舫捧场。
“前面就是了。”
又走了一炷香功夫,阿瑾向不远处的湖上指去。
湖面上果然停了许多条船,有人正忙着点亮船上挂着的红灯笼。
“一会儿要听我的吩咐,不该说的……”阿瑾说道这里停下来,“差点忘了你是个哑巴,哑巴最好,陈姑也算想得周到。”
阿瑾垂着脸陷入思量中,失神间脚下一个踉跄,身体向前扑去,多亏一双手拉住了她,她抬头看过去正是那医婆。
“谢谢。”阿瑾道。
顾明珠从怀里取出一只香囊塞进阿瑾手中,示意让她收起来。
阿瑾放在鼻端闻了闻淡淡的药香味儿传来。
顾明珠指了指头,第一次遇到阿瑾时,阿瑾就吵头疼,这草药包有些安神的用处。
阿瑾捏着那荷包心中一暖:“有心了,不过我们这样的人,能活着就很好了,哪里还能用这些东西。”虽然这样说,阿瑾还是将荷包挂在了腰间。
两个人一起走到岸边,阿瑾招呼人将小船划过来。
阿瑾收到荷包之后,语气明显好了许多:“我们坐着小船靠过去,然后再蹬上画舫。”
顾明珠点点头。
趁着小船还没靠岸,阿瑾看向顾明珠:“今晚的事很简单,你只要一直跟着我,我可保你平安无事,就算有什么乱子,你也放心,你只是个医婆,不会有人为难你。”
顾明珠再次颔首,阿瑾看起来老成,那是被困境逼迫的,其实心思单纯,想法也很简单。
她跟着阿瑾一起前来,若是阿瑾出了事,她必然会被盘查,所以她得快些了解整个局势,以便在关键时刻做出最好的选择。
小船很快靠上了湖中最大的那条画舫。
湖中共停了五条画舫,每条画舫上都灯火通明,映得船上的处处金碧辉煌。
顾明珠向四周张望,仿佛迷失在这富贵繁华之中。
“快走,”阿瑾上前拉住顾明珠的手,“姑娘还在等着你呢。”
顾明珠目光从船上守卫脸上一扫而过,那些守卫眼睛中露出几分嘲笑的神情,果然将她当成了个没有任何见识的乡野村妇。
船上的姑娘上前跟阿瑾打招呼:“阿瑾,你怎么带了这么个人来?”
“我家姑娘今日实在不舒坦,听说这药婆的药不错,就让她来看看,免得耽搁了正经事。”
“也是,千万不要大意了,也许今晚会有人听你家姑娘弹琴呢。”
阿瑾点点头。
就在这时候,一阵琴音传来。
这是有人在弹七弦琴,还在周家时,顾明珠常听祖母说,大周若论弹奏七弦琴最好的人,父亲定然算是一个,父亲还会作琴谱,母亲的琴艺也是父亲亲手教的,她从小就喜欢摆弄七弦琴,一日不弹都会不舒坦,自然也就进益颇快,十岁开始家中但凡有宴席,祖母都会让她调琴。
这琴弹得是不错,但调琴的人似是没有力气,琴音也变得太过绵软。
阿瑾打开了门,顾明珠跟着走了进去。
屋子里有股熏香的气息,一座屏风挡在屋子中央,阿瑾快步去查看屏风后的情形。
“姑娘怎么起身了。”
“请来医婆了?你怎么就不听我的话,非要再拉个人来,我来就好了。”
顾明珠只听阿瑾低声道:“一会儿我出去,总要有人在你身边侍奉,若是有什么动静,也好扶着你离开屋子。”
女子不再有话,阿瑾吩咐顾明珠:“你过来给我家姑娘诊脉吧!”
顾明珠这才拿起药箱走到屏风后,只见一个女子面覆纱罗靠在软塌上。
阿瑾向女子解释道:“这医婆是个哑巴,而且不识字,我拿不得药方,只能由她自己配药。”
女子颔首示意知晓了。
阿瑾看向顾明珠:“我家紫鸢姑娘病了有大半年,身上、脸上长了许多毒疮,你仔细瞧瞧可有法子治?”
阿瑾将紫鸢的袖子撩开,只见那干瘦的手背上长着几颗黄豆粒大小的疮疖。
顾明珠伸手拿去了紫鸢脸上的纱罗,纱罗下的那张脸上也生了疮疖,即便如此还是遮掩不住紫鸢姑娘姣好的面容。
那如同被染过的黛眉下,是一双秋水般的眼眸。
《娘子万安》正文 第四十二章 故人相见
“我家姑娘的病症可治得?”阿瑾忍不住开口询问。
紫鸢似是要说些什么,刚刚张开嘴却忍不住一阵咳嗽,虽然她急着用帕子遮掩住,顾明珠还是闻到了股类似铁锈的味道。
思量片刻,顾明珠又拉开了紫鸢的衣襟查看。
阿瑾道:“这疮只生在脸、颈和手上,好在不传人,否则妈妈早就将我们撵走了。”
果然像阿瑾说的那样,衣服下面的皮肤依旧光洁没有起疮,顾明珠不禁觉得奇怪,这紫鸢身上的疮症和她之前看过的都不太一样。
“是不是梅花疮?”紫鸢稳住了气息,十分淡然地问着。
许多勾栏院中的女子见疮生畏,往往还没查出病症如何就先寻了死路,也有达官显贵家的女眷被夫婿传上此病,通常会为了夫家脸面一死了之,由此可见这梅花疮的厉害。
紫鸢却这样淡然,仿佛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顾明珠的目光从紫鸢腰间一扫而过,借着给紫鸢检查病症的机会,她方才已经探查过,紫鸢在腰里藏着一把匕首。
短匕适合近身刺杀,紫鸢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要知道无论是刺杀还是劫走财物都是不理智的做法,官府不会因此觉得永安巷抓到的人就是无辜,反而会认定他们都是共犯。
“姑娘不要乱想,”阿瑾道,“哪里来的梅花疮,姑娘只要安心养病,等过些日子赎身离开这花船,好好过您的太平日子去。”
紫鸢也不争辩,只是静静地躺着,手似是无意地放在了腰间。
顾明珠指了指疮,又指了指屋子里的沙漏,问询紫鸢这病有多久了。
“姑娘病了三四个月,开始只是身上没有气力,疮症是这半个月才有的,我们找了几个郎中来看都不知是何病,若你能治得,赏银自是少不了。”
听到赏银,顾明珠脸上立即露出笑容,转身拿起了药箱,从中取出药粉递给阿瑾。
虽然看不到医婆的脸,却能感觉到医婆的欢喜,方才还不能医治,听到有赏银立即拿出药来,分明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