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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宋》正文 第七十二章衙门小吏
何保正一路上气得唉声叹气,怒骂梁川年轻不懂事,花这么多钱买一块破地,有那个钱,都能去南溪对面买块上好水田了!梁川任他随便说着,也是笑笑,说道:“你没听令狐大夫也说那是个风水好地吗,他的话不会有错的。”
怎么可能会有错?令狐川先是一卦算出梁川不在五行内,然后再一卦算出原来的房子恶事连连,此等天人之术如果不是梁川自己经历过打死他他也不会相信,现在,信!
梁川不可能跟何保正说自己来自于一千年以后,只是用了艺娘丈夫的身子借尸还魂,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自然不属于五行当中,算得是一丝不差。
所以说什么这块地他也要拿下来,风水这东西,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德五读书,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贵人十养生,十一择业与择偶,十二趋吉要避凶。
前三个自己不可控,可遇而不可求,做好人事而敬鬼神,好东西送上门了,也有条件,不赶紧占了,身后事谁知道呢,富贵在天全凭看运气了,说不定以后他也走上人生巅峰呢。
何保正在梁川边啰嗦了半天,梁川像根木头一样,不为所动,气得何保正后来不劝了,直骂梁川败家,骂归骂,跟梁川一直交待说现在钱给了,明天一定得去县衙把地契拿了,招弟能作主就行,至少他这个保正还能当个见证!
招弟带着治疗叶小钗他们病的药回来了,家里没有药炉子,找何保正他们借了一个,照着令狐川吩咐的包着纱布慢慢熬煮出汤汁。艺娘采了一大筐车前草,洗净了也放在锅里面煮,时不时就给叶小钗她们三个人当水喝下去。
车前草的消炎退热作用相当的不错,三个人喝下去后明显腹痛挣扎就没有了,一个个沉沉地睡去了。
艺娘每每将汤药端到叶小钗嘴边, 叶小钗虽然迷迷乎乎地,但是却对艺娘喂药相当的排斥,抗拒的作用相当的剧烈,几次差点打翻了盛药的碗。艺娘十分不解,这车前草药味道又不是像黄莲那般苦涩,怎么会这么大反应。
那一夜艺娘烧几不知道几锅热水,依方煮出来的药水给三个女人冲洗了几次,几个人的症状明显减轻了许多,因为病症过于特殊,几个男人只能眼看着,却什么忙都帮不上,艺娘累得后来直接在房间里睡倒了。
梁川有些对不起何保正,宗祠本是圣地现在让他们暂住,还让他们在这里治病。要知道古代许多人视女人生产例假为不详,唯恐避之不及。
何保正只是笑笑道,他们何氏向来只是做好事但是一代比一代末落。救人是好事,先人会原谅的,有句话怎么说的,不是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不是。。
一句话说得梁川打心眼里开始敬重这个平凡的小村官!
第二天一早,梁川带上招弟和何保正又往兴化县城去了,这几日事没有做几样,兴化县城倒是跑了很多趟。
昨天令狐川走的时候,何保正的婆娘拿了很多农家特产要令狐川带走,结果令狐川摆摆手就自己回去了,今天又要去兴化县城,何保正背着个竹筐装着那些物产,打算自己背到兴化给令狐川。
买地的事情要紧,就怕等下在令狐川处又担搁了,几个人直奔燕池埔的县衙。梁川上次来的时候,走的流程比较特殊,是被采取强制措施带进来的,而不是以一个合法公民的身份进府衙办事,哪里由得他到处观望。
何保正看着两个人眼睛看得都直了,气都不敢大声出的那模样,心里颇有三分自高,眼神里不住地流露着自豪,指着县衙的各种布局建制向两个人说明各个建筑的所在分工,嘴里时不时地说道本保正几岁的时候就跟着老爹也就是何麓上任一保正来这里办什么事,县里面哪个神仙一般的老爷人物接待了他们的过往事迹,引得梁川两个时不时地插嘴多问当年的英雄过往。
古代以在为尊,以右为卑,大门仪门戒石坊以及主体建筑的大堂二堂三堂依次排列在一条中轴线上,左右依次排开,呈一种对称格局。文在左,武在右,这也是宋朝文尊武卑一定影响下的产物。左边有吏户礼,右边有兵刑工,前排吏兵,中间户刑,最后才是礼工。户房管土地户籍,要找的总门就是这个。
何保正领着梁川招弟,轻手轻脚地就上来了,猫着个身子,生怕动作大了点打扰到里面的大人物。这一幕梁川见过太多次了。
在基层常常有群众过来办事,要么找不到地方要么不认识人,许多一辈子可能都跟行政机关打过没几次交道,第一次来都是把这些行政机关里面的不管正式还是非正式的看得相当的谨慎,一张口都是:领导,问个事, 领导,这。。搞得小公务员诚惶诚恐的,这大慨是几千年官僚制度遗留下来的吧。何保正这个村长当了一辈子,也没几回能进县城与这般胥吏打交道,村子一条狗还是狗,衙门里哪怕一条狗,也是有身份的狗,更何况这些在衙门里当差的公爷,自然视他们也是神仙般的人物,恭敬了一点,很正常。
户房里一个四十来岁白面微须的中年人端着一个鹧鸪斑建盏,翘着一只二郎腿,正在享受着早上茶叶的清香,整个衙门清静无人,早上的太阳透过纸窗照在身上,整个人懒洋洋的,相当的养人。
何保正叩了叩门环,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到了这个正在喝茶的胥吏,茶盏里滚烫的茶水灼到了舌唇,还溅了他一身的茶水,忙不迭起身拍掉身上的茶渍。转身看了一看门,是三个未曾见过的,一看就是乡里面的百姓,怒得他大声咆哮道:“做甚?你们是什么人?”
何保正的一脸老爷笑起来跟一朵老菊花一样,满脸的褶子,那恭维的笑容让梁川和招弟不寒而栗,你这老头子可真使得出来啊。何保正嘴里相当的客气,说道:“小的是凤山乡何麓村的保正,姓何,今天来县衙讨扰是想帮村子里一个外来客户买块地,顺便看能不能将这客户的贱籍改了,以后归我何麓主籍,依律纳银。”
这贴司姓黄,识得一笔半划,功名仕途是没有指望,靠着老婆娘家亲戚的关系,在兴化县衙户房内捐了一个刀笔胥吏的闲差,这一做就是几十年,倒也清闲。这兴化大大小小里正保正几十个,这何麓的保正怎么这么眼生?好像从没打过交道一般,这番上门又这么唐突,估计又是哪个穷村的穷鬼村长上门来攀亲了,这身上背的是什么东西,上不上路?
黄贴司狐疑而又不满地打量着何保正以及后面两个人,两个人手中都是空空的,一看就拿不出什么值钱的物件,问道:“买地?你们可知这卖地规程啊?就你们几个人来了,卖家可有人来了?”
黄贴司阴阳怪气地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幸好何保正虽然这么些年了何麓也没几个能人能买地卖地什么的,但是好歹操作过,知道要买卖双方到齐了才能办手续。他指着身后的招弟说道:“回贴司爷的话,买卖两家都来了,这是何麓郑良庆的二儿子,买他们家的地,由他代为画押。”
“何麓郑良庆,这可得好好找找了。”户房里有兴化各乡各村的所有造籍在册的主客的登记信息,一本本堆积在一起,厚厚的一叠,有些偏僻的地方因为变动极少,人口普遍是外流而不是流入,根本就没有变动的必要,日积月累下来,别的丁帐本都是快翻烂永远放在最上面,个别穷地方如何麓这种贴司押书自己都没什么印象的,永远在下面。
黄贴司在最后在的一个博古架上搬出一沓发黄的丁帐本,上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黄贴司用力一吹,上面的粉尘四散飞扬,呛得黄贴司打了好几个喷嚏,挥起手用力地扬着。梁川眼力好,一看黄贴司这般狼狈,立即小跑到黄贴司跟前,两手接过黄贴司手里的丁帐本,说道:“贴司大人您受累了,这点小活我来就行,这些书册搬到哪里?”
黄贴司这平日里最注重自己的形象,拿了几本书搞得自己灰头土脸,还好这个小后生挺上路的,还知道过来帮自己一把手,多看了梁川几眼,手指着刚刚喝茶的公案,“喏,就放那桌子上就行。”
说完忙不迭地掸着自己身上的灰,那身青色的大袖襕袍今早家里夫人才刚给他换,搞得这一身灰,回去又得聒噪几句,平日里就差点什么借口来闹事,唉。
每本丁帐本封皮上都有写着各个村的名字,上面有所有登记在册的人名姓土地田色、四邻界至、产业来历、原业税钱之类的信息。黄贴司一本本翻了下去,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山水、涟前、梧店等一个个村子的名字,念一个他皱一下眉头,妈的,怎么这些个什么鸟村听都没听过,这都放了几年了,动都没动过,唉,有了,何麓!
《荡宋》正文 第七十三章交茶水费
这个时代的纸多大是枯黄甚至发黑的麻沙纸,纸质原本就枯黄,历经岁月的沉淀颜色就更加的泛黄,而这些手工书还不像宋建本浙本那样的印刷版,对写作者要求极高,字不能潦草,也对笔墨文锋的要求也极高,历久要弥新,不能褪色。
尤其是这种重要的记载户籍土地的重要文书,更是日后几代人考证的依据,保存更显得关键。相较于严重依赖电子化的那个时代,一叠叠的文书就这样一代代的流传了下来,不能出纰漏,这些工作突显了我们古人的智慧与伟大。
那成沓如山的文书都是用手写成,浩瀚如烟海,梁川此刻与古人为伍,虽说眼下的生活是一方面,但是自己经历过一个不同的时代,才能体会那种深刻的差距。
黄贴司手伸出舌头,手指在舌尖上沾了一点口水,开始翻这本何麓的丁帐本。梁川就站在一旁看着,里面的字都是蝇头小楷,竖行排列,一列列的小字写得相当的娟秀,但是一页页地翻下来,梁川明显看到里面有很多是用红笔勾掉了,黑色的篇幅反而少得可怜。
前几页记载着何麓的历任保正,黄贴司指着历任保正的人名一个个念了下来,念到最后一个脱口而出道:“何家洛?”何保正立马凑了上来,赔笑着回道:“小保正正是何家洛。”确认了何保正的身份,黄贴司将招弟叫到跟前,又问了问招弟家的信息,父母的名姓,想叫招弟指出来,招弟不识字,黄贴司只得自己慢慢找寻。
黄贴司斜着眼看了何保正一眼,然后继续往后面翻,每一页上面都有大幅的红墨勾掉,就像当年看西游记时阎王爷的生死薄上勾掉的花果山猴族。黄贴司看着这个村的在籍户根本没剩下几户了,看得是不住地摇头,说道:“这几兴化大小几十个话事人我平日里多少都有接头碰脸,但是感觉就是从来没见过你,今天一看你们何麓都他娘快绝户了,你这保正差点就成光杆子保正了,难怪没见过。”
何保正心里相当的不爽,何麓何时会绝户?这不是还有外来人想进村落户,妈的老子当了一辈子保正就是希望村子能在老子兴旺起来了,谁知道现在世道这么艰难,这是怪我吗,还不是你们这些狗官一个个逼人太甚,何麓那里地太瘦,年年催税催役把人往死路上逼,有活路谁不想活下去!何保正在心里将这个贴司后书的家里女性从十八代前到现在一个个问候了一遍,现在是来办事的,不能冲动,装孙子就装孙子吧。
黄贴司在丁帐本的末尾翻了许久,终于在一小块版面上找到了招弟他们一家的户籍信息,他们家也是早几代北边躲避战乱南适下来的流民,当时手头还有钱,就在何麓买了地,以为南方地肥气候宜人,一家人就在此处落地生根了,没想到南溪何麓这一岩的土地太瘦,怎么种庄稼都出不了几斤粮食,加上家里运气不好,人又不懂得吃苦经营,一代是不如一代,但是这户籍是永远留在了凤山何麓。
“你爹郑良庆,那你呢?”
“回老爷话,小民郑招弟。”
“好,今日典卖田地,你们双方都来了就好,你们将各自契主名姓,田色四邻,典卖顷数,交易钱额等各样信息全部报与我,我给你们制作契书。”说完黄贴司去后堂取了一张官版标准的空白契纸,这种契纸是官府强制推行的标准契约,由官府统一印制。
黄贴司提起毛笔,小心翼翼地在那张空白的契书上着墨写字,何保正机灵地凑到边上帮忙研墨,梁川说道:“草民梁川,弓长张,一二三的三,买郑良庆家何麓旱地一亩。。”梁川看着贴司的笔速,一样样慢慢地报出来让他让在契纸上,招弟同样不紧不紧不慢地报,不过他不识字,都是重复着报,说也说得不清楚。
才买一亩,费的这个事哟,黄贴司很注重自己的写迹,所以写起来不紧不慢,大有慢工出细活的架式,两个各自报着自己的各项信息,两个人都说得一致无二,才慢悠悠地往上写。
“价金多少?”
“二贯二百文钱!”
“多。。多少?”
黄贴司以为自己的耳朵都不好用,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干这一行久了,兴化有各式各样的土地交易都是经他的手办好的,什么地什么价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二贯钱?这人怕不是个疯子吧,要么就是钱多得没地方花?二贯能买什么样的地,出了东门那一带的水田那么肥,也都不用二贯一亩,不过现在是有价无市。
有钱的肥羊!这公门里的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一条肥肉经过他们的手,不切一刀下来那也要把手在那肉上多蹭几道,过得满手是油!
黄贴司把笔往砚上一放,伸了一个懒腰,端起刚才自己溅掉一半的茶盏,茶水微凉,还是有滋有味地嘬了起来。招弟和何保正眼睁睁看着他写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停了下来,一时间不知所措地互相看着对方。
梁川看得是苦笑不得,这种事虽说他不屑去做,可也亲眼见过太多的平头小老百姓去机关办事,明明可以一口气办好,非得折腾得当事人到处请托四下求人,又是吃饭又是送礼。。
唉。。。不愧是‘光荣’传统。。
何保正还在磨着墨,不识相地还自己提醒了黄贴司一句子“贴司大人,墨研好了,您可以继续写了。”
黄贴司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说道:“早上刚沏的一壶上好的武夷岩,可惜了,那甚保正,你筐里背的什么,我怎么闻到了一股腊肉的烟勲味。这味道还挺正的。”
何保正心底怒骂,你这狗官鼻子还挺灵的啊,猎肉放在筐里盖着一块布你都闻出味道来。未等何保正开口,梁川一把掀起盖在筐上面的布,提起里面的两串腊肉,原来是给令狐川准备的,还有一坛子自己家酿的高梁,一并放到黄贴司的案桌上。
梁川笑吟吟地说道:“贴司大人,小草民几个早上惊人大人喝茶的雅兴是小人的不对,这点意思本来就是带过来准备孝敬给大人的,你看这忙着地就给忘了,怪我,茶叶小草民几个是不懂,但是这腊肉是自己家里挂的,松枝儿炭勲出来的,味儿倍醇正,拿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你!”何保正眼看梁川竟然将自己给令狐川准备的腊肉拱手送给这个狗官,送得还这么谄媚,当时胸膛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一句话没说出来就被梁川拦下了,说道:“保正,你再帮着磨点墨,贴司大人要继续写了。”梁川边说边使劲地往何保正使眼色。
“瞧我这记性,你不说我倒给忘了,老了老了。”何保正不是二愣子,自己也是跟这些人打过交道的,知道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吏平时不拿点好处肯定不会给你好好地办事,自己太久没跟官府走动了,这一套东西忘得差不多了,还好有梁川啊,不然自己今天肯定栽了。
梁川黑着脸,硬挤出笑脸来说道:“老保正你老了,记忆力不好,早上儿出门的时候交待我到时候提醒你,到时候到了县衙见了这些天上星宿般的老爷惊宠得会忘了把东西孝敬老爷,这说忘还真给忘了啊。你这怎么办事啊,还惊了老爷的茶水,你看看你这冒失样,成何体统。”
“是是是,是我孟浪了,这好些年头没进县城了,这些体统都忘光了,该死该死。”何保正恶狠狠地白了梁川一眼,嘴里说着不由衷肠的话,他真后悔走一趟浑水。
黄贴司看着那些腊肉酒菜摆在自己的桌子上才心满意足地放下茶盏,抻了抻手,继续提起笔在契书上填写。慢悠悠地写好了一整梁川契书后,还不忘用嘴吹了几下,生怕湿墨污了契书。抬起头,看着梁川和招弟两个人,说道:“好了,现在把契税交一下,我给你们上大印就好了。”
契税?梁川愣了一下。
何保正解释道:“土地买卖都要给官家上税,依律当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