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在这举世皆敌的大地上。
宫女太监早就备好了晚宴,虽说没有天子在时的一餐百盘菜,但数十盘还是有的。
夏小苏看了一眼这么多肉食美味,轻声道了句“下次准备两菜一汤就可以了,我和兄长吃不了多少。”
于是,她挑选了三盘菜,又取了两壶美酒,对着宫女太监道“其他的菜,你们分了吧。”
宫女太监露出喜色“谢公主。”
夏小苏再回到藏书阁时,夏极刚好舒了口气,抬头看着她。
“兄长,吃饭了。”
皇女拎着餐篮想要走入屋内。
夏极拍了拍屋檐下的回廊,回廊离地一尺有余,可观人世风雪,“在这儿吃吧。”
皇女愕然了一下,皇家餐饮规矩很多,哪里有坐在回廊上吃饭的,即便是下人们也没人敢这么做,否则便是不合礼数,但礼数是什么?
不合就不合吧。
她只是愣了一秒钟,就乖巧地应了声“欸”,然后把餐篮放在了木回廊上,从中取出一碟板栗脆椒牛肉,一碟八珍鸡柳,一碟秘制无骨羊腿,然后又毫无遮掩地取出了两壶美酒。
没人监视了,自然不需要遮遮掩掩。
夏极知道自家妹子如果让自己喝酒,那就一定是只拿一壶,如果拿了两壶,那就是她自己也要喝一壶,但夏小苏的酒量简直可以用“凄惨”两字来形容,她根本不个饮酒的人,她饮酒只是听了一些谣传。
所以,夏极问“借酒浇愁吗?”
夏小苏“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愁。”
“你在同情皇都那些无辜的人?”
“不错,我就是同情他们,可是我只是一个没用的,连自己命运都掌握不了的皇女,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真是个废物。”
夏极也没安慰她,轻声道“那喝吧。”
夏小苏也不说话,飞快地给自己倒酒,然后一口闷,继续倒,继续一口闷,第三次倒,第三次依然一口闷,看似豪迈无比,其实双颊已经扑腾起了火焰,身子摇摇欲坠,看着眼前的雪花都已经成了马赛克。
夏极忍不住笑道“你愁什么?”
“我不愁!”
夏小苏已经在猛干第五杯了,她双眼前都起了水雾,酒精的刺激让她话也多了点,“反正我已经想好了,无论兄长你要做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你如果死了,我就自杀。”
说完这句话,她拍了拍胸口,竟然发出骇然的金石之声。
她掏了掏,掏出一把白色的鲨皮匕首,然后重重拍在两人之间。
“我不会死的,如果有一天你听到谣传说我死了,你一定不要相信,一定要亲眼见到我的尸体再自杀。”
“嗯!”
夏极吃着菜,饮着酒,看着风雪,夜色漫长,夜色也不长,夏小苏喝着快酒。
两人沉默着,听着风雪也沉默着,而风雪里还传来远处的一些皇都的哭泣。
夏极忽然问“你已经把弥勒经还回去了,有再遇到那群狐狸吗?”
“有。”
夏小苏回想了一下,继续道“那一天皇家离开都城时,其实我又遇到它们了,我把书还给了胡灵,胡灵再请我教导认字,教完之后,我按照你说的问她‘胡姑娘到底想要什么’。”
“那她怎么说?”
“胡灵说,她想要的是一个能够容得下妖的大商皇族。”
夏极道“那你怎么回她的呢?”
夏小苏“我说只要妖不吃人害人,为什么容不下?然后胡灵姑娘说让我不要忘了这句话”
夏极略作思索,然后揉了揉她的长发“那你可是做不了小女孩了。”
夏小苏道“我从来都不是小女孩。”
说完这句话,她就拎壶冲了,毫无公主风度地凑到壶口边,咕噜咕噜地痛饮着,饮完了,身子一歪倒在回廊的木板上,彻底地醉了过去。
她是一个公主,却谈不上出尘飘逸,谈不上倾国倾城,谈不上多智近妖,和二皇女,四皇女,八皇女完不同
如果非要说气质,那就是一丝与皇家格格不入的凄凉。
她的脸儿不大,皮肤苍白,头发软细而微微黄,个子不高,只有一米五的样子,所有的靴子都是特制的内增高,以免玷污了皇家尊严,幸好的是,她的体态很均匀,双腿的比例很长,好似是缩小了一号的美人。
她一头青丝轻易地垂于腰间,而宫女太监和她说话一定会半跪下来或是矮着身子,否则会有“俯瞰公主”的罪名。
夏极看她一双小腿在悬空晃着,而小脸涨的通红,双眼也红着,于是就起身将她横抱而起,皇女向着这怀抱里缩了缩,世界太冷,她没有什么温暖的地方可以去了。
夏极担着她,一步一步走入了她的寝宫,风雪虽大,但他禅意展开,却是半点风雪也不沾身,也不会沾到皇女的身。
将她放到床上,又为她脱了靴子,脱了外衣,轻轻盖上被子,留了一盏烛火以防她半夜醒来入目皆是黑暗会害怕,又留了一份蜂蜜水以防她宿醉头疼而没有水喝,做完这一切,夏极才转身离开,走到门前,他听到床榻上传来轻轻的哭泣声。
他顿了顿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小声地关上门扉。
走入冰天雪地,回到藏经阁,他直接召来了梅公公,“那些暴民的幕后指使者可曾找到?”
“老奴无能,他们隐藏的太深,宁可自杀也不愿泄露。”
夏极点点头,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明早我会去须弥山雷音寺观书,需要三天时间,你继续查。”
“是,殿下!”
梅公公回答着,一如既往的敬畏,一如既往的真诚。
。
《皇兄万岁》正文 34.我坐雪里,拈花而笑
次日。
皇都的某个大宅中。
大学士捻了捻胡须笑道“昨晚,梅公公来通报消息了,今早七殿下果真出了东门,往须弥山雷音寺方向去了,这一去需去三天,看来这殿下真是举目茫茫无一友,四面楚歌,十面埋伏。”
“谁让他隐忍至此,图谋甚大,众叛亲离也是正常,那我等正好借他离开的时候,再做些什么。”
“不必”大学士微笑着,“他回不来了。”
想了想,大学士又加了一句,“即便他回来,皇上用来稳定皇城的先锋大将军也到了,他一人之力,又能如何?何况还有九公主在,他能杀出去,总不成九公主也能杀的出去吧,哈哈哈!”
“哈哈哈!”
“一动不如一静,一紧不如一松,反正大局已定。”
“还是贺大人高明,哈哈哈。”
风雪漫天,夏极带着悲空遗物,着一袭玄色便衣,策马出了皇城东门,直往须弥山方向去了。
他赶到雷音寺的时候,已近午间。
掸掸衣上的落雪,徒步上了须弥山第五峰。
雷音寺寺门大关,往来没有香客。
夏极直接运气扬声。
“大商七皇子夏极,应约来拜山,观书!!”
充满劲气的声音穿破风雪,笼罩在整座雷音寺之上,又往四处滚滚弥散而去,清晰无比地进入寺中每一个僧侣的耳中。
不了一会,禅门开了,两个沙弥立在两侧,面色不善地看着这七皇子,这位皇子杀了悲空,又毁了闻空禅心,他们怎可能有半点善意?
夏极见门开,直接踏步走了进去,两个沙弥急忙去关门。
啪。
门扉紧闭,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雷音寺中。
方丈裹着袈裟,持着禅杖,站在大雄宝殿之前,身后的金色大佛慈眉善目,俯瞰着入口那一步一步走来的年轻皇子。
“阿弥陀佛,殿下杀我师兄悲空,又毁我师弟闻空,如何还来此处?”
“我与闻空有约,我若赢了,便借《如来宝相秘藏》于我,我若输了,禅杖念珠舍利子归还于他,他输了,所以我来如约而来。
至于悲空,他若没有大业障,根本不会死。”
“我正要问殿下,殿下的法器从何而来?”
“这与方丈有何关系?”
“听闻殿下以法器化出了金色大佛之手,而这金色大佛手这乃是我雷音寺记录在册的中品法器,但失传已久,老衲只是好奇,殿下为何会有。”
“你要抢么?”
“阿弥陀佛,殿下若是不愿说,老衲也不强求。
原本老衲也准备以秘藏去换回空悲师兄的法器舍利,既然殿下来了,那么,圆志,你带殿下去藏经阁观看秘藏吧。”
“是,方丈。”小沙弥急忙应了声,“殿下请随我来。”
夏极一扬手,把悲空的念珠禅杖舍利丢了过去。
方丈接过,道了声“善哉”。
小沙弥在前引路,夏极随着他往这寺庙深处而去。
走过了一重门。
两重门。
雪流弥散,隐隐蒙蒙,不一会儿,夏极玄衣上就染了许多白,但他体内真气充盈,诸多白雪才刚落便是都自动弹开了。
三重门后,小沙弥指着远处一个小阁楼道“殿下,就是此处了。”
夏极抬头看了一眼“藏经阁”的字样,微微点头,然后推开门走入阁楼中,但才入阁楼,他就直接皱起了眉头,黑暗里是有许多书架,但即便不用点灯,他也能分辨出一件事
书架上没有一本经书,是空架!
而就在他踏入阁楼的同一时刻,地面已经亮了起来。
一个金色的巨大的卍字从地面浮了出来,而他这一脚正好是踩踏在“卍”的中心。
这卍巨大无比,每一个臂轮有近百米长,缓缓旋转着,照亮了整个阁楼,甚至阁楼外的雪地,使得这座须弥山第五峰的雷音寺熠熠生辉,辉芒直破入夜的穹宵。
同时,一股强大的束缚感传递而来,夏极低眉一看,之间一条条梵文锁链不知何时已经从地底冒出,缠绕着他的躯体,让他无法动弹。
“我并非不请自来,而是遵循了约定,这就是雷音寺的待客之道吗?”
随着一声平静地质问,九轮烈日浮现在夏极周身,旋即九日悬空,合而为一,化作一道星辰对撞后的灼热能量,圈圈层层,向着四周疯狂席卷扑啸而去。
一切书架,茶几,木柱,都在这浩瀚的力量里,轰的粉碎,向远处疯狂逃离!
轰轰轰!
轰轰!!!
爆鸣的声响里,空无一本书的藏经阁已经被他的能量给彻底轰爆了,坍圮而成了废墟。
但即便如此强大的真气能量,也未曾能使得那束缚在他周身的锁链有半点松动。
显然,这并不是束缚的躯体。
夏极也没准备以此解开束缚,他只是为了看清楚四周。
如今,少了房屋的遮挡,一切便是清晰了,只见这卍的边缘,竟然坐着四位老僧,而老僧再外又是坐了诸多和尚。
所有僧人都低眉垂目,手抓着木鱼,口念着佛经,诸多诵经声木鱼声化作了一道道金色的粉尘,向着地下的金色卍字而去。
“殿下,没用的,你就在我须弥山上待一段日子吧。”
方丈抓着禅杖缓缓走来,站在远处看着被捆绑在中央的皇子,露出微笑,然后行单手礼,道了声“阿弥陀佛”。
夏极道“这是玄阵阵盘?”
方丈道“殿下居然认得,不错,这正是我雷音寺的镇魔大阵,一入其中,就再不由己。那么,殿下现在能与老夫说清楚,殿下法器从何而来了么?本是我雷音寺之物,自当物归原主。”
飞雪飘扬。
黑黢黢的山巅上,古寺林立。
金光的中央,却是年轻的皇子被束缚着,他眉宇之间没有愤怒,也没有仇恨,只有平静。
他淡淡问了句“我才下须弥山,你就将判语传入皇宫,今日我如约来须弥,你却以此大阵对我,为何?”
方丈淡淡道“七殿下本是已死之人,该当死在城墙之上,皇室战死城墙,自是国愤慨,随后自然有殿下的兄长为殿下报仇,重整山河,收复皇都。
奈何殿下逆天而行,竟然抵挡住了鬼方的入侵,实在是令人惋惜,老衲此时不过是在拨乱反正而已。”
夏极道“和尚不帮着守城,不帮着和异族交战,却反倒怪我守住了城?”
方丈“一饮一啄,俱是天命,这本就是皇都大劫,无论是老衲,还是监天司的大司命小司命,都已经完确定,这既是大劫,亦是大兴,天命如此,谁都不可违背,在这次劫难之后,大商将会在新君手上迎来前所未有的辉煌,而击退鬼方只是一个开始!
但,七殿下打乱了这一切。
所以,老衲不是不慈悲,而是大慈悲,殿下自以为守住了城,却是阻拦了这大兴的契机。”
夏极仰天哈哈大笑起来“所以,我不该守住城?就该任由异族屠灭皇城?
我不该活着,而是应该死在城头?”
方丈“殿下眼中的屠灭,却是老衲眼中的新生,轮回生灭,不灭岂有新生?”
夏极轻吐了一口气,眼前僧人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
他说“无论是老衲,还是监天司的大司命小司命,都已经完确定,这既是大劫,亦是大兴,天命如此,谁都不可违背”,这句话里藏了太多太多东西。
甚至他开始怀疑,天子的撤离,甚至太子和十万士兵死在封狼关,都远没那么简单。
夏极道“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方丈口中这位即将为大商带来前所未有辉煌的新君,不知是哪一位?”
方丈道“殿下会看到的,毕竟他只让老衲囚住殿下,未曾让老衲杀了殿下。现在殿下该说一说,你这法器从何而来了吧?”
夏极仰头看着天空,“方丈知道雷音寺的法器是如何产生的吗?”
方丈道“自是上古大雷音寺的诸多佛菩萨,以大智慧大毅力炼制出来的。”
夏极道“那你知道何谓大智慧,大毅力吗?”
方丈坦然道“不知,老衲毕竟不是佛菩萨。”
他话音刚落,夏极忽道“那我教你。”
这四字平静无比,但却又宏亮如那云端之殿里的罗汉撞钟,在众僧耳中响起。
方丈露出惊容,往后退了两步,只见面前这大商七皇子已经和之前完不同,他拇指与食指相捻扣定如青山不动,其余各指舒散自然宛似天外浮云,竟然是掐了一道如来说法手印。
“听我说法。”
声如雷音,轰彻雪夜。
余音渐息,夏极周身禅意宛如十二品莲花绽放,浩然无垠,似大江大海淹没过周围数里地,
狂风怒雪感他心意,而变得悄然落下;
古寺佛像百尊感他心意,竟然嗡嗡齐鸣;
雪中小兽感他心意,竟从洞窟里探出脑袋双爪合十遥望山巅。
一尊金色大佛虚影从皇子身后显出。
大佛双脚脚背置于两股之上,足心朝天,禅定而坐,手掐说法印,双目闭合,乘如实之道而来成正觉,似沉睡却给人以极度安宁祥和之感。
巨大金色卍字的四大臂轮上,老僧与和尚们还在诵经,只不过诵经声越来越急促,眉头越发紧锁。
那一条条梵文锁链紧紧缠绕,只不过缠绕地却再不是那大商的七皇子,而竟是如来法相。
方丈波澜不惊的面孔上浮出了大震惊,心底生出了大恐惧,他想指着眼前的人怒喝“邪魔外道”,但他不敢,因为如来的惶惶真意便在眼前,佛就在眼前,如何喝问?
风雪天中。
夏极以结跏趺坐盘坐,他就是如来,如来就是他,他闭着眼,如来便闭着眼。
骤然,那如来伸手在漫天雪花里摘了一朵,凑到鼻前,那双闭合的瞳孔微微睁开了一条线,忽地,佛露出微笑。
拈花而笑。
强大浩瀚的精神四散而开,顺着这些缠绕于他的梵文锁链灌入向了所有僧侣。
而这诸多坐在金色卍字上的僧人根本无法直接承受这等浩瀚的精神,一瞬之间,精气神骤然焚烧至巅峰,又极速颓废,几息之后,尽皆白眉,皮肤枯皱,苍老不堪,双瞳惊骇。
卍的旋转越来越慢,随后轰然粉碎,锁链也刹那粉碎。
夏极一念撤去如来虚影,看着面前已经惊得跪倒在地的方丈,扫视着四周一刹白发的诸僧,淡淡问“听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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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万岁》正文 35.见魔不敢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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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雷音寺失传的如来禅法,你如何会?”
“如来禅九层方显如来法相,你怎可能显?”
“是了,你能拥有我雷音寺中品法器,又能有这等禅修,定是得了我雷音寺的奇遇,受了我寺中上古佛菩萨的醍醐灌顶,又取了他们的随身法器。”
“但...你不过是诵读经文才两年的皇子,你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福缘去拥有这一切?”
“若按命数,你不过是个早就该死去的凡间皇子,是一个该在史书上留下战死城墙之名的皇子,你凭什么能获得这等力量,来拖延命数?”
方丈惊坐在雪地,周身颤颤,在经过了初期的惊骇之后,他如今竟然愤怒了,只因他已经惊觉这原本属于雷音寺的力量、传承,竟然被皇子所得。
否则何以解释这一切?
这短短的时间里,夏极已在这方丈脸上看到了众生百态,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