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十十一...
...
数到一百零八,就是数清了众生烦恼与执念。
即便不斩断,也看清楚了。
明明生出烦恼中,却偏以为高人一等,要渡人过河。
他身后...
悲空身形静止,向着大商皇子的方向匍匐跪倒。
夏极撇了一眼正在执行凌迟的死士:“继续,完事后记得把和尚的念珠禅杖都取了。”
“是,主人!”
做完这些,他又与皇女走到了一起,也不坐马车,徒步往皇宫走去。
拱桥上。
有百姓好奇地凑过去,看着那匍匐的神僧,试探着喊着“悲空大师?”
没有回应。
“大师?”
还是没有回应。
这位神僧维持着匍匐的姿态,似乎成了一尊雕塑。
呼喊他的百姓轻轻伸手去碰他,这一碰,就好像是击碎了某种平衡,整个悲空僧人的躯体竟然破碎了,化作了无数依然维持着形体的粉末,湖风一吹,便是从头到脚,全部灰飞烟灭了。
...
两人回宫后,夏极命侍卫从诸多撤离权贵家中搬来的书册已经到了,这些书册充盈了原本的藏书阁,至于那些还未离开的世家,则是提前送上拜贴,说要来观世家藏书。
没多久,他就得到了世家们的回帖,表示欢迎他去。
观书,根本不涉及利益,世家们就算有人心怀鬼胎,也决不至于在这件事上下绊子。
大批大批的书册被马车运入宫中,又被分门别类用来丰富藏经阁。
晨间。
熹微的光华很快淹没,连续几日的晴天终于被飞雪阻断了。
皇家藏书阁门扉被推开。
夏极看着得到充实的藏书阁,再看了一眼身侧的九皇女。
九皇女目光黯然地看着覆地成白、逐渐转狂的大雪,轻轻叹息了一声。
夏极道:“今日开始,你就在这里诵读书册,别再出宫了。”
夏小苏点点头:“兄长,我知道了。”
夏极烹了一壶热茶,放在木窗前,壶口腾腾出一条向上的白蛇,窗外却是积压淹溺过的白色雪流,若是这雪不停,待到了晚间,那整个皇都都会变得雪白,成了被这雪海淹没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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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万岁》正文 31.一语碎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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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极侧头看了一眼自家妹子,皇女正捧着一本书轻声诵读着。
“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未必弃身泄之也,而语及所匿之事,如此者身危。彼显有所出事,而乃以成他故,说者不徒知所出而已矣,又知其所以为,如此者身危......”
夏极知道这本书,这是《权道》的开篇,是从臣子的角度来阐述了伴君之侧的危险,其中心思细腻,用谋复杂,欲要用权,先知其难。
这本书册作者已无从考察,但该是上古时代某位大家所著,流传至今,也是仅有皇宫才有的独一份孤本,毕竟研习权谋之术不是普通人可以进行的。可惜的是,这样的一本书册为自己提供的技能珠却只是蓝色,想来是太过拘泥于权谋之道而落了下乘。
夏小苏诵读认真,全神贯注而无杂念,显然是心境已经开始有了转变,夏极有些欣慰地舒了口气,然后也不打扰九皇女,只是自顾自走到较远的书架边上,抽出第一本面前的书册,直接诵读了起来。
在这大雪的乱都,动荡的格局,山雨欲来,而内里又有敌人隐介藏形,只是不择手段地用着暗探来挑起是非,却怎么都不显身。
但这般的乱局里,皇子与皇女却在藏书阁中进行着晨读,诵书的语调不急不缓。
诵完了两本书,夏极的手正要抓向第三本,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他把才抽出半截的书册又压了回去,转身走到门前,又轻声打开门扉,夏小苏诵读的格外认真,她甚至已经彻底投入而不被自己所影响。
屋外,走来的侍卫看到皇子出门,便是半跪在雪地里,扬声道:“启禀...”
才说了两个字,夏极猛一抬手示意他打住,然后指了指院外。
那侍卫会意,便是起身弓腰走到了院外,夏极也随之走出,他不愿打扰小苏念书,就如同那两年时光里,九皇女也常常拎着饭盒站在门外,等他诵书结束,才装作刚刚来到的模样。
庭院落雪,拱门处,侍卫再度跪下,汇报道:“启禀殿下,雷音寺遣僧人前来,请还悲空神僧的念珠,禅杖以及舍利子。”
夏极愣了下,问:“那念珠,禅杖,舍利子在何处?”
侍卫道:“已由公公收起,放在皇家兵器库中。”
夏极道:“取来,然后让雷音寺僧人来见我。”
“是,殿下。”
片刻后。
悲空的念珠,禅杖,舍利子已经托盛于锦绣长盘上放在了藏经阁的屋檐下。
而一个穿着袈裟的笑面僧人也随着侍卫从远处而来。
侍卫在门前,那笑面僧人道了声谢,然后就入了拱门,看到正盘膝坐在屋檐下,左手把盏饮茶的年轻皇子,笑面僧人道了声:“老衲闻空见过七殿下。”
夏极道:“和尚为何而来?”
闻空道:“为念珠,禅杖,舍利而来。”
夏极问:“出家人也有所持么?”
闻空:“出家人也需生活在这世上,自然有所持,此三物本就是我雷音寺所有,还望殿下能归还。”
夏极直接道:“鬼方攻城你们不在,祸乱皇城你们就来了?”
闻空道:“师兄闲云野鹤,许久不曾归寺,所作所为与雷音寺并无关联。”
夏极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和尚这么说,禅心还能稳的住么?”
闻空平静道:“老衲未打诳语,禅心自然不会动。”
夏极道:“和尚见过自己的心么?”
闻空摇摇头。
夏极问:“没见过,怎么知道不会动?”
闻空反问:“那殿下见过吗?”
夏极道:“见过,不仅见过,我还能帮和尚画出来。”
闻空愣了愣,旋即笑着摇摇头,这殿下固然诚心诵经两年有余,又有禅心而破了苦海,但心之为物,虚无缥缈,捉摸不透,怎可能画出?
禅心更是玄之又玄,常常是苦思冥想求不得,蓦然回首却已经顿悟,百尺竿头无处去,再进一步见禅心。
这等心,如何画?
夏极见他不以为然,便是道:“若我画不出和尚的心,这三物原封不动直接归还。”
闻空面带微笑,道了声:“善哉。”
夏极道:“但若是我画出了,和尚又欲如何?”
闻空道:“殿下欲如何?”
夏极道:“雷音寺还有几本古代秘藏?”
闻空道:“秘藏从上古流传至今,遗失极多,殿下既已看过《现在如来经》,《过去燃灯经》,那便还剩一本《如来宝相秘藏》。”
夏极道:“那就用这本书来换念珠禅杖舍利,我只看三天就可归还。”
闻空暗暗舒了口气,他还以为这殿下不仅要追着问悲空的事,还要问这幕后的因果,但这些事他确实不清楚,而且牵扯很大。
他想着这三物事关重大,涉及法器必须要回,于是道:“参阅秘藏的条件便是破了苦海珍胧,殿下既然破了,那么老衲可以禅心起誓,与方丈商谈借书事宜。”
夏极这才点点头,然后招手道:“和尚过来,我帮和尚把心画出来。”
笑面僧人略带好奇地走到了这位大商七皇子面前。
夏极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已经凉了。
但他左手轻轻一握,九阳真气产生的高温几乎瞬息就让茶水蒸腾起了热气,发出于沸如鱼目微微动的声响。
下一刻,夏极左手一扬,这滚烫的茶水直接泼在了闻空的脸上。
闻空猝不及防,只觉眉心火辣,双眼一痛,他脸上笑容全部消失,勃然大怒道:“你干什么?!!!”
夏极并不回答,右手沾了茶水,默默融入了几分燃灯禅意精神,在茶几上信手涂画,未几就画出了一张愤怒僧人的脸庞。
这位大商七皇子静静起身,负手离去。
声音从远处飘来:“这就是和尚的心,和尚觉得它动了吗?”
闻空看着茶几上的脸庞,愤怒而狰狞,他不禁瞠目结舌...
下一刹那,他忽地面红耳赤,跪立在雪地里,禅心乱晃,回想着这位大商七皇子质问的那句“出家人不打诳语,和尚这么说,禅心还能稳的住么”,再看着桌面上那张狰狞愤怒的相,闻空神魂动摇,再也无法抑制,往前扑倒,喷出一口血雾。
他的禅心,碎了。
《皇兄万岁》正文 32.跳梁小丑(第三更)
此时,在皇都的一座大宅子里。
与“满城飞雪里冻死骸骨,桥下水流边的饿死枯骨”完全不同,此处,美味珍馐铺叠成山,美酒甘琼流淌成河。
山河之间,围绕着锦衣华服的达官贵人,正在谈笑风生,仿那那一切的灾厄都已与他们无关。
主座的一人相貌堂堂,气质沉稳,眸子之间有几分轻佻的灵动,这让他显得格外机灵,格外聪明,让人看上一眼就忍不住就会暗道“此人是个精明人,绝不可欺之以方”,而那一身被岁月磨砺出来的气质更如百锻精钢,包裹住了机灵这一丝锋芒。
他即便只是坐着,就让人觉得必是个大人物。
此人是大学士,贺峰闻。
他留着,并不是被抛弃了,而是与大总管担当着一样的使命,确保皇子战死,然后再持秘令带着心腹出东门。
大学士正饮着美酒,这酒水甘醇,形如琥珀,摇晃之间,仿是美人轻纱慢摇,让人沉醉迷恋,忍不住一亲芳泽,但可惜大事未定,少了真正美人的相伴,终究是有些扫兴。
再环视四周,四周的同僚们虽是觥筹交错,但因为少了美人的红袖添香,实在是缺了许多风雅情趣。
贺峰闻举杯道:“来,我敬诸君。”
众人一同举杯回敬。
一杯饮尽。
大学士身侧的华服男子忽地扼腕叹息道:“陛下何时才能回都,我们这些老臣可是等的好苦啊。”
贺峰闻道:“快了,还不是这七殿下...”
“什么七殿下,不过是个最不得宠的皇子罢了。
按我说,这一次他就该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他与陛下不止是君臣,还是父子。
陛下让他在这里好生送死,做个孝子忠臣,他偏偏要不忠不孝,呵呵。”
“七殿下如果死在城墙上,还能有个追封,还是以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身份死去。
皇室亲临前线,战死前线,那倒是个能点起整个大商怒火的英雄,为来年开春君王重整河山做个引子,但这七殿下却不想做这英雄。可惜,可叹。”
“我观此子生性隐忍,天赋异禀,不知何时修炼出一身强大的本事,竟然可以一人击败冰霜巨人,逆转危局。”
“哟呵,闻大人觉得守住皇城是他夏极一人之功?难道皇都守城的五万精兵,还有那许多百姓都是摆设?
夏极者,莽夫也,他隐忍给谁看,隐忍又为做什么,我大商泱泱皇土,他要做什么,难道以为自己是天命所归,以为自己就是这世界的中心么?
人皆有命数,他的命数就是死在皇都,死在城头,为来年酝势。他逆天而行,不知好歹,实是无君无父之徒!”
“比大人说的不错,这等人不忠不孝,逆天而行,不知所谓,自以为修炼了几分本事、得了些奇遇就天下无敌了,其实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我若是他,这些日子便是任由暴民挑动,也只会安抚,而不会在此时去滥杀暴民;
或者派人混迹在难民中为他发声,难道他没有脑子,以为那许多暴民身后没有我等指使么?
亏我还留了不少后手,就等着他安抚,等着他派人混入难民,但这些后手居然都没用到...
真是,蠢得可笑,可悲,又可怜呐,哈哈哈哈哈哈哈。”
“古代如同此子者不知多少,结果呢,都是不得好死,此子也不过如此,和过去那些死掉的莽夫没什么不同。
大人们,莫要多想了,依我看,此子缺乏谋略,已中了我等计策,若将民心比作油锅,他的所作所为就如火点入锅。
他已经失了民心,而皇宫里他也什么都没有,除了来年要嫁去突厥的九公主,他还有什么朋友?
我说句直接点儿的话,此子若想反,谁陪他反?
而此子的心思,真的是简单无比,他不就是想趁着这段时间,多收拢一些部下嘛,比如那邓将军,呵呵,可笑,真是可笑。”
“各位大人,但若不是此子,这整个皇城,甚至是西来的难民都会遭受前所未有的浩劫,死者无数啊,他终究是守着国门...”
“啧啧啧,闻大人毕竟是新兴的权贵,我大商幅员辽阔,苍生百亿,死个几百万又如何?只要国之社稷不动根本,那就是清风拂面。”
“闻大人莫要忘了这天下乃是一人之天下,天命所归之下,一切皆有定数,而若是逆天而行,才会带来更大的浩劫。”
“闻某知道了...”
众人再饮一杯。
那贺峰闻才笑道:“七殿下确实太过愚蠢了,那雷音寺的悲空神僧看他有佛缘,下山点化于他,让他放弃尘缘出家做个僧人,但他竟然杀了悲空神僧,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不过,我等需得小心翼翼,一层一层传递下去,让着皇城的民心全部站在他对立的一面。”
“大学士,陛下究竟何时能...”
贺峰闻笑道:“诸君稍安勿躁,还请应付好眼前的局面才是,陛下回归南朝后,正借势收拢各方势力,广邀隐世大儒,要做一番大事,据说如今已经请来了一位。
何况,陛下用以稳定皇都的先锋军队很快就要到了。”
“大学士,我还有一事正要说于你听。”
“比大人,无妨,此处都是可信之人,直说无妨。”
“夏极这莽夫居然还派遣了梅公公来暗查我们,只可惜断在了我的下下层,但有意思的是,夏极自以为心腹的这梅公公,竟然隐晦表示出要与投诚于我们的意思。
原来,那莽夫的心腹也都不信他主子能成功,可笑那莽夫还沾沾自喜,可笑。”
“唔...比大人不可轻举妄动,这虚虚实实,谁知道真假。
不过那梅公公原本就是陛下手下的太监,他的右臂又是被七殿下所废,心中没有恨意定然是假的,而他之所以臣服于七殿下,定然是被此子手段骇住了,心底动了心思,也想要把这奴仆的命数翻上一番,但现在看到这七殿下一意孤行,所以才害怕了,所以,他的投诚未必是假。”
贺学士捻了捻胡须,精明而聪明的眼珠转了转,这才微笑道,“且不要拒绝他,只让他来监视着那七殿下,但注意别让七殿下顺着这条线反抓到你。”
“大学士莫要低估老夫,老夫虽口口声声说着那夏极是莽夫,但我出手可从来没轻视任何人,尤其是这位擅长隐忍,击退了鬼方,拥有着传奇强者武力的皇子,我更不可能轻视了。”
“那便好,不要露面,不要让人查到,必要时候甚至假装帮他。”
“这一切,老夫可是熟门熟路,论武力,一千个老夫都不是他对手,但若是论手段,哈哈哈。”
众人相视而笑。
...
飞雪磅礴,终于在入夜时分,淹没了整个皇城,扫了又积,积了再扫,终究还是过了脚踝继续升高。
夏极点燃了一盏青灯。
灯光里,九皇女还在诵读着书册。
“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
夏极看了她一眼,眸中露出仅有的温和,然后坐到了大雪的屋檐下。
既然此处书册只能提供白色、绿色的技能珠,那么制作法器显然能提供更大的受益。
他静静镌刻着念珠。
他需要更多的念珠。
因为法器的强大和数量有关。
百零八既然可以化作十丈金色佛掌,那么一千零八十粒佛珠又能演化出什么呢?
刻到累了的时刻,他舒了口气,侧头看向华清湖方向。
已经空饵很久了,那些怪鱼也快要上钩了吧?
既然还未上钩,那明天就来帮他们一把...
《皇兄万岁》正文 33.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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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小苏推开屋门时,兄长还在镌刻着念珠,他刻得很认真,一双手很稳,即便飞雪已经染白了他的头发,兄长依然专心地剜着念珠,一颗颗剜好了,又整齐地堆放在手侧的长木盒子里。
皇女小心翼翼地关上门,长腿缓缓地迈动着,生怕打扰到兄长,她蹬着绒绒的鹿皮靴子,抓起墙角斜靠着的油纸伞,也不急着撑开,只是缓缓地、慢慢地走下了台阶,走入了大雪,走到了藏经阁庭院的门前,一出院门,才“哗啦”一声撑开了伞。
伞面上有着点点白梅,有着水墨画成的枝干。
大雪的洋流里,白梅向着远处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