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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_分节阅读_第123节

《流水迢迢》 箫楼 9521 2021-04-26 18:38

  “我逃是逃得成,但这里怎么办?咱们辛苦经营这么多年,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难道要放弃不成?”

  殷士林沉默片刻,有些沮丧:“是啊。”他又急道:“教主,皇上和董方这几日一直在商议,要对月落用兵!”

  卫昭面色一白,喃喃道:“对月落用兵?他哪有兵可调?北面可都是裴琰的人。”

  “他们商议时防着人,但对我倒不是很提防,我偷听到了些。只怕是要调小庆德王的部分人马自玉间府直插平州,攻打月落,这边京城只要将裴琰一控制住,皇上就会调肃海侯的人马去与小庆德王会合,攻打月落。”

  “小庆德王?!”卫昭突然觉得一阵彻骨的寒冷,全身仿佛堕入冰海。

  耳边,殷士林的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咱们帮裴琰赶走了桓军,却犯了皇上的大忌。他恐我们与裴琰联手造反,又恨多年来受教主蒙骗,想先下手为强。所以现在控制住裴琰,架空他的权力之后,肯定会对咱们用兵―――”

  殷士林忽然觉卫昭有些不对劲,将身形摇晃的他扶住,唤道:“无瑕。”

  卫昭面色苍白,猛然吐出一口鲜血,低声道:“五师叔,盈盈她,只怕没了。”

  这夜寒风忽盛,“呼呼”地刮过京城每一个角落。

  卫昭负手立于子爵府后园的竹亭内,任寒风肆虐,如同冰人般呆呆望着一池枯荷。

  今冬的第一场大雪,很快就要落下来了,这一池枯荷就要湮于积雪之中,只是明年,自己还能看到满池白莲盛开吗?

  易五入园,寒冬之日,他竟满头大汗,卫昭的心彻底下沉。

  “盛爷刚收到消息,小庆德王传出口谕,说、说郑妃谋害了怀有身孕的程妃,郑妃被处死,程妃被以侧妃礼仪殓葬。咱们在玉间府的人也都莫名失踪了。”

  这句话宛如最后一把利刃,将卫昭的心割得血肉模糊。

  “无瑕,你看清楚了,他们四个都是师父留给你的人,将来要做大用的。”她和潇潇才六岁,粉雕玉琢般的一对人儿,怯怯地躲在苏俊身后。

  “无瑕哥哥,你将来会杀王朗,帮我报仇的,是吗?”她刚到玉迦山庄,喜欢跟在他身后,也不理会他对她的淡漠。

  “无瑕哥哥,教主说你就要走了,去很远的地方,你还会回来看我们吗?”离开玉迦山庄的前一夜,她和潇潇在窗户外和他说话,他心中却只有对未知命运的恐惧,重重地将窗户关上。

  纵是她主动要求去玉间府,主动要求嫁给小庆德王,可他知道,若是他不应允,她又怎会赔上这条性命?

  可是,姐姐的性命已经赔上了,那么多族人的性命已经赔上了,自己又怎有退路?!

  卫昭缓缓低头,凝视着自己白晳修长的双手。这双手,究竟,还要染上多少血腥呢?

  凛冽的寒风似从衣袍每一个空隙处钻入,刺进灵魂深处,他抵挡不住这阵寒风,急忙将手笼入袖中。易五知他素来怕冷,忙解下身上的鹤氅替他披上,卫昭面上慢慢有了点血色,低声道:“小五。”

  “在。”

  “你方才是直接去见的盛爷,还是到客栈取的消息?”

  “我是去洪福客栈取的,未与盛爷见面。”

  卫昭稍稍放心,道:“从现在起,你不要再去同盛堂,专心做你的光明司卫。”

  易五醒悟过来,吓了一跳:“主子,形势这么危急吗?”

  卫昭不答,半晌,闭上双眼,音调极低:“回去歇着吧。”

  望着易五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卫昭胸口刺痛,剧烈咳嗽,抬袖去拭,白袍上一团殷红。

  风将他的乌发吹得翩飞翻卷,他定定看着这团殷红,再望向宅子后方,想寻找那一团微弱的光芒,可满目皆是黑暗,这一刻,只有无边无际的寒冷将他淹没。

  风刀霜剑,苦苦相逼,真的只有用尽全部生命,才能洗刷掉这满身的罪孽与耻辱吗?才能摆脱纠结在灵魂之中十余年的恶魔吗?

  延晖殿内阁,皇帝换上团龙衮服,董学士进来,一众内侍悄悄退了出去。

  董学士将起草好的圣旨奉给皇帝,皇帝看了看,点头道:“殷士林的文采,还真是只有谈铉堪有一比,只是这人太死板了点。”

  董学士道:“皇上,是不是太急了些?眼下高成那两万人还在朝阳庄,万一――”

  皇帝见叶楼主负手立于门口,不虞有人偷听,叹道:“董卿,朕的日子不多了,朕得替炽儿留一个稳固的江山。”

  董方素来持重,此时也涕泣道:“皇上,您——”

  “咱们要想将星月教一网打尽,便只有引三郎作乱。可煜儿这些年和三郎走得近,不定后面弄了多少事。若不将他弄走,三郎一旦生事,他便没有活路。唉,只盼他能体会朕的一片苦心,安安分份去封地。这是朕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他若再不悔悟,朕也保不住他了。”皇帝长叹道。

  “那静王爷?”

  “他先缓缓,等把裴氏这两叔侄压得动不得了,再收拾了宁剑瑜,才能把他挪出京城。董卿,朕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年关,若是真有个不测,炽儿就全拜托给你了。”

  董方伏地痛哭,怕殿外有人听见,强自压抑,低沉的哭声让皇帝也为之心酸,他俯身将董方扶起,道:“炽儿虽懦弱了些,但所幸天性纯良,只要有董卿和谈卿等一干忠臣扶持,他会是一个好皇帝。”

  他望着殿外阴沉的天空,缓缓道:“这江山,还是我谢氏的江山,我要将它完完整整地交给炽儿,绝不容他们作乱!”

  董方抬头,这一刻,他仿佛又见到了当年那个意气勃发、杀伐决断的邺王殿下。

  朝会伊始,议的是梁州的紧急折子。因为梁州一直缺水,前年朝廷就同意梁州组织民力,掘渠引水。好不容易今年朝廷拨了些河工银子,梁州百姓又自发筹了一批款银,召得丁夫开掘,未料下面的县官凶狠暴厉,贪了河工银子不说,还打死了十多名河工。

  河工愤而暴乱,将衙役打伤,扣押了县官,梁州郡守连夜赶去,也未能令河工放人。河工领头之人声称,要朝廷派出二品以上官员亲至梁州,他们要当面陈述案情,为亲人申冤,才肯放人并重新开工。

  皇帝和内阁一番商议,由于梁州郡守多年前曾为震北侯裴子放的部属,便议定派裴子放前往梁州,调停并督复河工。

  裴子放也未多说什么,面上淡淡,跪领了皇命。

  可接下来的一道圣旨,就让殿内众臣傻了眼。皇帝诏命,庄王谢煜,因过分思念亡母,积郁成疾,唯有常年浸泡于高山上的温泉中方能治愈,皇帝怜恤其纯孝,将海州赐给庄王为封地,着庄王在三日后前往海州封地,治疗疾病。

  陶内侍扯着嗓子将圣旨宣读完毕,庄王便面色惨白跌坐于地。昨日岳景阳愿重为藩臣的表折一上,他便知大事不妙,彻夜难眠。他与岳景隆之间的那点事自是万万不能让皇帝知道的,眼下岳景隆身死,自己与他的密信会不会落在岳景阳手中了呢?还有,岳藩出了这么大的事,背后会不会有人在操纵?

  他坐立不安了一夜,战战兢兢上朝,皇帝果然颁下这样一道圣旨,将他心中最后一丝希望彻底毁灭。

  他抬眼望了望宝座上的皇帝,那是他至亲之人,可这一刻,他觉得世上距他最遥远的也是这宝座上的人。他的目光与皇帝锐利的眼神相交,猛然打了个寒战,只得匍伏于地,颤声道:“儿臣谢父皇隆恩!但儿臣有个请求,伏祈父皇恩准。”

  “说吧。”

  “母妃葬于皇陵,儿臣此去海州,不知何时方能再拜祭母妃,儿臣恳求父皇,允儿臣在冬至皇陵大祭后再启行,儿臣要于大祭时向母妃告别。”

  皇帝盯着他看了片刻,道:“准了。”

  庄王泣道:“谢父皇隆恩。”

  皇帝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终没有开口。

  裴琰淡然地看着这一幕,也未多言,散朝后,又认真和董学士、殷士林等人商议冬闱和皇陵大祭事宜,待到午时才出了宫。

  走至乾清门,卫昭正带着易五从东边过来,见到裴琰,立住脚步,笑道:“少君,你还欠我一顿东道,可别忘了。”

  裴琰笑道:“今晚不行,静王爷约了我喝酒,改天吧。”

  “少君记得就好。”

  二人一笑而别,裴琰打马离了乾清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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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0 一二八、孤注一掷

  这日厚重的云层压得极低,风也越刮越大,到了黄昏时分,今年的第一场雪终于飘落下来。个多时辰后,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便将京城笼在了一片洁白之中。

  卫昭翻入庄王府后墙,这王府他极为熟悉,片刻工夫便潜到了庄王居住的“来仪院”。庄王正手握酒壶,呆呆坐于窗下,屋内也无仆从。卫昭轻叩了一下窗棂,庄王抬头,惊喜下穿窗而出,握住卫昭的手,半晌说不出话来。

  二人进屋,庄王将门窗关紧,转身道:“三郎,你总算来了,我夜夜等着你,也不敢让人进这院子。”

  卫昭单膝跪下,哽咽道:“王爷,卫昭对不住您,大事不妙。”

  庄王身形晃了晃,喃喃道:“何事?”

  “小庆德王,只怕是已经投靠太子了。”

  庄王痛苦地合上双眼,却听卫昭又道:“还有一事,王爷得挺住。”

  庄王冷冷一笑:“挺住?都到这个地步了,我还有什么挺不住的?大不了就是一死,你说吧。”

  卫昭犹豫,见庄王目光凶狠地盯着自己,无奈道:“王爷和岳景隆的信,落在了岳景阳的手中,昨天随表折一起送到延晖殿了。”

  庄王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全身如同浸在了结冰的寒潭之中,卫昭忙过来扶住他:“王爷。”

  庄王慢慢在椅中坐下,呆望着烛火,良久,低声道:“三郎。”

  “在,王爷。”

  “我恨他!”庄王咬牙切齿。

  他也不等卫昭答话,便自言自语地说开了,话语中充满了切齿的痛恨:“我恨他!他娶母妃本就不怀好意,只是为了拉拢高氏,他也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他的亲生儿子。无论我怎么努力,他正眼也不瞧我一下!眼下高氏覆亡,母妃尸骨未寒,他就要对我下手,海州那么穷的地方,什么养病?!分明就是流放!”

  他仰头大笑,笑声中透着怨毒:“三郎,你知道吗?我华朝一百多年来,凡是流放的王爷,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不是意外身亡就是急病而死。海州,只怕就是我谢煜丧命之处!”

  卫昭“扑嗵”跪下,紧攥住庄王的手,仰头道:“王爷,您千万不能这么说,您若去了海州,卫昭怎么办?”

  庄王盯着他看了片刻,轻声道:“三郎,你又何必要跟着我这个没出息的王爷,有父皇在,你还怕什么?”

  卫昭摇头:“不,王爷,您有所不知,皇上只怕撑不了太久了。”

  庄王一愣,卫昭泣道:“皇上这次病得重,虽然醒来了,但恐怕寿不久矣。皇上若不在了,谁来护着卫昭?太子若是登基,只怕第一个要杀的便是我,清流一派,早就要将我除之而后快。殷士林那些人对我的态度,王爷您看得比谁都清楚。”

  庄王长叹,将卫昭拉起,他面色严峻,长久在室内徘徊。

  屋外,北风呼啸,吹得窗户隐隐作响。庄王将窗户拉开一条小缝,寒风卷着雪花扑了进来,庄王一个激凌,回头望着卫昭,冷声道:“三郎,横竖是一死,咱们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卫昭面带迟疑,瑟瑟缩了一下,庄王怒道:“怎么?三郎,你不敢?!”

  卫昭忙道:“王爷,不是不敢,可眼下咱们只高成那两万人,只怕——”

  庄王点头:“是,单凭高成这两万人是成不了什么气候。”他再思忖片刻,抬头道:“三郎,只怕还要麻烦你。”

  “请王爷吩咐,卫昭但死不辞!”

  庄王握住卫昭的手,轻声道:“咱们眼下,只有与裴琰联手,才有一线希望。”

  卫昭眉头皱了皱:“少君?”

  “是,父皇现在怎么对少君,你也看到了。他取消了丞相一职,命少君去管冬闱和大祭,今天又将裴子放派去梁州管河工,分明是在逐步架空他叔侄的权力。少君现在只怕是在父皇的严密监控之中,他现在比咱们更不安。”

  “可是,裴琰一直扶持静王爷的。”

  庄王冷笑一声:“裴琰心中才没有那个‘忠’字,谁能给他最大的好处,他就会投靠谁。”

  他在室内急促地踱了几个来回,终下定了决心,将心一横,沉声道:“三郎,你与他有沙场之谊,你帮我去和他谈,只要他助我成事,我愿和他以‘回雁关’为界,划-关-而-治!”

  雪,越下越大,扯絮撕棉一般,到了子时,慎园已是冰晶素裹。

  东阁内,裴琰将炭火挑旺了些,将酒壶置到炭火上加热,又悠然自得地自弈,待窗外传来一声轻响,他微微一笑,道:“三郎,可等你多时了。”

  卫昭由窗外跃入,取下人皮面具,又拂了拂夜行衣上的雪花,大喇喇坐下,道:“今夜王府的长风卫,可是一个都不见。”

  裴琰摸了摸酒壶,道:“正好。”他替卫昭将酒杯斟满,笑道:“长风卫此刻自然是在静王府外恭候我,我此刻呢,正在静王爷府中吟诗作画。”

  卫昭眸中满是笑意,和裴琰碰了下酒盏,一饮而尽,叹道:“不错,是好酒。”

  “可惜没有下酒菜。”

  二人同时愣了一下,裴琰终忍不住问道:“小慈可好?”

  卫昭沉默片刻,低声道:“很好。”

  室内空气有一瞬的凝滞,还是裴琰先笑道:“三郎,我不能在静王府待上整夜,咱们合作了这么多次,也不用再说客套话。”

  卫昭再仰头,喝了口酒,低声道:“少君,皇上他,知道我的身份了。”

  裴琰俊眉一挑,既震惊又意外:“皇上知道了?”

  “是。”

  裴琰皱眉道:“这可有些不妙,三郎危险!”

  “少君放心,他现在想将我的人一网打尽,没摸清楚前不会下手。他虽派了人暗中盯着我,但我自有办法摆脱跟踪,今夜前来,并无人知晓,不会连累少君的。”

  裴琰摆摆手:“三郎还和我说这种话,眼下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一直以为,皇上只是忌惮月落和我联手,才将我暗控,并准备对月落用兵,未料他竟知晓了三郎的真实身份。”

  卫昭身子稍稍前倾,道:“少君,我刚从庄王府出来。”

  “哦?庄王怎么说?”

  卫昭微笑,炭火通红,他的笑容在火光映照下,散发着锐利的光芒。他缓缓道:“庄王说,只要少君肯助他,他愿在事成之后,与少君以‘回雁关’为界,划关而治!”

  裴琰默然不语,只是慢慢抿着酒,卫昭也不再说,低头看了看棋局,揽过棋子,续着裴琰先前的棋局下了起来。

  裴琰起身,负手走到窗下,凝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叹了口气,道:“庄王爷打的是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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