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裴琰愣了一瞬,转而哈哈大笑:“好,这是自然。子明对江姑娘一片情意,着实令人感动。我们就一言为定,只要这件事办完,我还要替子明和江姑娘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再送二位离开京城。”
崔亮慢慢伸出右手:“相爷,我们就击掌为约,还望相爷届时不要反悔。”
裴琰忙站起来:“绝不反悔。”伸出右掌,二人击掌为誓,互视而笑。
崔亮有些激动,上前一步,正待说话,脚踢上凳脚,踉跄着向前一扑,裴琰疾伸右手将他扶住,崔亮双手撑住裴琰右臂站稳身形,裴琰笑道:“子明可不要太激动了。”
崔亮面上一红,忙后退两步,作揖道:“相爷,小慈之事还望您多加遮掩。”
“子明放心,江姑娘天真可爱,我也舍不得将她治罪的,只是这段时间,可得委屈她在西园呆着,子明安心去方书处当差便是。”裴琰微笑道。
“多谢相爷,我还得去方书处应卯,先告退。”
“子明请便。”
从慎园至西园要经过荷塘与一片枫树林,裴琰也不撑伞,在细雨中慢慢走着,雨丝洒在狐裘之上,他也浑然不觉,又负手立于荷塘边,看着那一池枯荷,良久才转身步向西园。
江慈见崔亮离去,将厨房收拾干净,趴在廊下的竹椅上,双手撑住面颊,望着蒙蒙细雨发呆。裴琰进来,她抬眼望了一下,又呆望着廊下被雨丝沁湿的青石台阶。
裴琰在她身边坐下,侧头看了看她微微噘起的嘴唇,微笑道:“你打伤了我,怎么见了我,也不表示一下歉意?”
江慈冷笑一声:“你少和我来这一套,伤没伤到你,你自己心中有数。”她转过头望着裴琰:“相爷,你一定是在玩什么阴谋诡计,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要对付的是谁?为什么要利用我?”
裴琰微笑道:“我可不是利用你,你确是伤到了我。”说着手抚胸口,轻咳数声。
江慈见他这番模样,想象他以丞相之尊,在人前手抚胸口,人后却精神抖擞,只觉他虚伪好笑至极,不由指着裴琰大笑。
她伏在椅背之上,椅脚本有些不正,这一笑得前仰后合,竹椅向旁一歪,倒在地上,头正好重重磕上廊下的石柱,“唉呀”叫了出来。
裴琰也不扶她,啧啧道:“报应了吧,不知好歹的丫头!”
江慈爬起,摸了摸额头,觉似肿起一块,忙跑到屋中,拿了跌打草药涂上额头,用力搓揉。裴琰进来看见,摇了摇头:“说你笨就是笨,你越揉得重,明天就会越痛,得轻轻揉才是。”
江慈白了他一眼,手中动作却轻了几分,裴琰静默地看着她,忽道:“你是不是很想离开我相府?”
江慈嘟囔道:“废话。你这相府,除了崔大哥,没一个好人,真要在你这呆久了,只怕我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裴琰笑了笑:“倒也是,我以前养过一只西兹猫,它也时刻跟着我,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它就死了。”
江慈听他说起猫,想起了那只没脸猫,动作顿住,素烟姐姐,有没有传了口信给三郎呢?
裴琰慢慢走过来,倒了些跌打草药放于手心,将右手覆上江慈的额头。江慈惊醒,欲待后退,却被裴琰左手用力按住,耳边听得他道:“你安心在这里呆上一年半载,我自会放你走,还会风风光光地放你离开。只要你不出这西园,这条小命便保得住的。”
江慈觉裴琰有些异样,急欲挣脱他的钳制,头猛然后仰,裴琰手上的草药便都抹在了她的眼中,她“啊”地叫了一声,眼睛火辣辣地疼痛,眼泪夺眶而出。
她眼前一片朦胧,不能视物,正待摸索着跑去厨房打水洗脸,刚踉跄着行出两步,已被裴琰大力抱起。
裴琰将她抱至厨房,用瓜瓢从水缸中舀出一瓢水,江慈摸索着将眼睛洗净,慢慢可以视物,却仍感疼痛,拼命眨着眼睛。裴琰看着她满面是水,双眼通红,睫毛一上一下抖动,滑稽至极,不由哈哈大笑。
江慈怒火中烧,只觉这人竟是自己天生的克星,自遇到他后诸事不顺,恨上心头,恶向胆边,抓起案上瓜瓢大力向裴琰泼去。
灯昏月上,崔亮才回到西园。甫进园门,便听到江慈在厨房内哼着小曲,走到厨房门口,笑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江慈揭开锅盖,向崔亮招了招手,崔亮走过去一看,微微皱了皱眉:“这倒是新鲜菜式,没见过将大闸蟹用水煮着吃的。”
江慈哈哈一笑:“我今天偏要做水煮大闸蟹!”她想起裴琰被自己淋得满头是水的样子,更是笑得打跌。
崔亮不知她为何这般得意,摇了摇头:“你上次不是吃大闸蟹吃出毛病了吗?怎么还弄这道菜?”
裴相伤势,养了数日才见好转,这日已是十月二十五,裴相纳妾之日。
虽只是纳妾,却也是名震华朝的左相首次正式收纳侧室,又正在裴相声势煊赫之时,朝中官员便争相前来祝贺,不料却皆被婉拒在府外。相府大管家言道,裴相伤势虽有所好转,却仍不宜过度劳累,又只是纳妾,便不宴请同僚,只是府内请了戏班子,小小的庆贺一下。
裴琰不欲张扬,但到了黄昏时分,庄王、静王与陶相竟一同登门,他听禀忙迎了出来。
庄王见裴琰面色有些苍白,大笑道:“少君,你这伤可来得不是时候,今夜可得委屈一下如夫人了。”
裴琰苦笑一声,陶相凑过来笑道:“听说少君是被府中一名丫头击伤的,是不是美人听说你要纳妾,争风吃醋了?”
裴琰只笑不答,将三人迎入东花厅。这三位一来,自然便得热闹一番,大管家裴阳吩咐下去,便在东花厅正式摆下宴席,将原本搭在后园的戏台移到正园。素烟亲自上台,相府内一片喜气洋洋,着实热闹。
江慈在西园听到丝竹之音不断传来,又听崔亮说裴琰今日纳妾,请了揽月楼的戏班子过来唱戏,坐立不安,恨不得插翅飞到正园与素烟见上一面才好。可知裴琰已下严令,自己不得离开西园,更别说去正园见到素烟,恨得牙根痒痒,却也无可奈何。
她呆呆坐于院中,想着心事,崔亮步了过来,坐于她身边,细看她的神色,微笑道:“是不是想去看戏?”
江慈点了点头。
她忽然灵机一动,仰头道:“崔大哥,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好,你说。”
“你帮我去正园看看素烟姐姐,顺便问问她,我师姐是不是有什么很要紧的事情,为什么都不来见我一面就走?”江慈仰头道。
崔亮听她说起过燕霜乔之事,知道她心中挂念着师姐,想起自己的心思,略有愧意,忙道:“好,我这就过去帮你问问。”
江慈见崔亮离去,心中稍安,在院中坐了一阵,觉得有些冷,正待起身入屋,忽听院中西北角的槐树上传来一阵猫叫声。
她心中大奇,相府内并未饲养猫犬等玩物,哪来的猫叫呢?她性喜小动物,在邓家寨时便养了满园的兔子和山羊,这时听到竟有猫叫,顽皮心起,遂蹑手蹑脚向院后走去。
她踮着脚尖屏住气息走到槐树下,捏起嗓子学了几声猫叫,用心一听,树顶上隐隐传来“喵喵”的叫声,心中一乐,挽起裙裾,便往树上攀去。
这棵槐树并不高,江慈几下便攀到了枝桠处,就着院内的昏暗烛火四处望了望,并不见有野猫的影子,再捏着嗓子叫了数声,不见回音,失望不已,在枝桠间坐了下来,嘟囔道:“没抓到,不好玩。”
正嘟囔间,忽觉腰间一麻,向后倒入一人怀中,她正待张口,那人又点上她的哑穴。江慈倒在他的怀中,仰头看见一双如宝石般的眸子,反应过来,心中大喜,向那人甜甜一笑。
卫昭见她机灵,给她解开哑穴,将她放于身边,轻笑一声:“咱们又在树上见面了。”
江慈笑道:“你怎么进来的?相府可是守卫森严。”
卫昭略略放松身躯,靠上树干,低声道:“我混在庄王爷的侍从中进的相府,只要进了相府,你这西园的守卫倒还发现不了我。”
“那是,你是堂堂萧教主,轻功绝顶,逃命的功夫更是一流。”江慈想起他当日将自己推落下树,害自己重伤,还累自己卷入这无穷风波之中,忍不住讽道。
卫昭也不气恼,悠悠道:“说吧,你让素大姐传暗话给我,要见我一面,为了何事?”
江慈见他明知故问,瞪了他一眼:“给我解药。”
卫昭看着她瞪得大大的双眸,笑了起来,笑声带着一丝寒意:“我为什么要给你解药?一个月的时间可还没到。”
江慈平静道:“你若是不给我解药,我即刻将你就是明月教教主之事告诉裴琰。”
“是吗?我现在立即就可以结果了你的性命,死人可不会开口说话!”卫昭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缕杀气点上了江慈的咽喉,冷冷道。
------------
30 三十、啮耳之盟
江慈微微一笑:“我自然不怕,萧教主想不想知道是何原因?”
“什么原因?”卫昭手指仍点在她咽喉处,话语渐转森冷。
江慈仍是微笑:“这话,可只能附耳说的。”
卫昭有点好奇,便将头侧过来:“说吧,本教主听着。”
江慈早有准备,待他的头靠近,猛然张口,咬上他的右耳。
卫昭身子一僵,点在江慈喉间的手指便待用力,可心念一转,她已咬住自己耳垂,纵是能取她性命,但她临死前双齿一合,自己这左耳便再也无法见人,若是被那人看到,可就后患无穷。更何况,自己还要利用她来实施大计,现下不能取她性命。
他心念电转,无计可施,江慈见他并无动作,便也不急着咬下去。二人僵持了片刻,卫昭忽然轻笑,收回点在江慈咽喉处的右手,悠悠道:“算你厉害。”
江慈并不松口,喉间含混说了句话,卫昭细心辨认,竟是“彼此彼此”。
他觉耳垂被江慈含着,麻麻痒痒,心中好似被猫爪抓挠一般,竟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他微感不安,遂冷声道:“你松口,我们说正事。”
江慈仍不松口,又含混说了句话,卫昭打起十分精神,才依稀听懂,无奈下只得解开她的穴道,江慈松口,得意一笑,向右挪开了些。
卫昭斜睨了她一眼:“说吧,你想怎么样?”
江慈横了他一眼:“你先说,你想怎么样?”
卫昭冷笑道:“不是你说你这个小姑娘十分仰慕于我,只盼着能再见我一面,若是我不答应,你便只有死在我的面前吗?我这人心善得很,不忍造下杀孽,便来见你一面了。”
江慈一哼:“你们这些人,我算是看透了,没好处的事是绝不会做的,你才不会为了我这个小丫头的命来一趟。说吧,肯来与我见面,又想好了什么对付裴琰的计策,要用到我这个小丫头的?”
树间光线极为昏暗,江慈只见卫昭似是一愣,片刻后,他的脸慢慢向自己倾近,如雪般的肌肤透着一股森寒之意,但那黑宝石般闪耀的眼眸又似燃着熊熊烈火。
江慈强自镇定,身子慢慢后倾,口中道:“我想过了,你既留了我一命,自是要用我来迷惑裴琰的视线,我愿配合你行事,我也想快点将听声辨人这事给了结了,让裴琰放我走。既然咱们目的相同,何不合作一番?”
卫昭上下打量了江慈几眼:“小丫头倒是不笨,倒也省了我一番唇舌。”
他仍是冷冷而笑:“你听着,裴琰正在追查三个人的下落,那三个人是那夜没有来参加相府寿宴的。其中一人,我会制造一些他与我明月教有瓜葛的线索,然后会想法子令他在裴琰和你面前出现,再说上几句话,届时,你只要装作震惊的样子,指出他的声音就是你听过的树上之人的声音,让裴琰以为他就是明月教主,就算大功告成了。”
江慈想了一下,道:“裴琰现在把我关在这西园,你怎能让那个人出现在我与他面前?”
卫昭摇了摇头:“说你聪明你又变笨了,有了那人的线索,裴琰自会带你出去认人的。”
江慈想了想,道:“你想的倒是好计策,可我有两点,得问清楚了才能帮你。”
“说吧。”
“第一,我要是帮了你,你成功让裴琰上当后,不给我解药,或是再来杀我灭口,我怎么办?”江慈死死盯着卫昭,
卫昭靠回树干,慢条斯理道:“那你说怎么办?”
江慈清了清嗓子,道:“你也给我听着,我呢,这些天见了一些人,留了一封信在某个人的手中。我对那人说了,若是我一命呜呼或者是超过半年没有去见她了,就让她把那封信送到裴相手中。”
卫昭冷声道:“信中自然是告诉裴琰谁是真正的树上之人了?”
江慈得意地抱了抱拳:“萧教主果然聪明。”
卫昭眼神一闪,半晌方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这里面的解药能解你体内的一半毒素,你服下后性命能保,但如果半年内不服另一半解药,则会头发慢慢变白,肌肤起皱,身形佝偻。你若替我办到此事,我自会将剩下的一半解药给你。”
江慈想了片刻,接过瓷瓶,掂了掂,笑道:“倒是没办法的事情,先保命重要。咱们是谁也威胁不了谁,有了那封信,我也不怕你不给解药给我。你在朝中权势熏天,偏还要当那劳什子明月教主,自然是所图事大,不会为了我这么一个小丫头冒功亏一篑的风险的。”
卫昭嘴角微微抽搐,冷冷道:“第二个问题呢?”
“第二个问题,你找来准备栽赃、转移裴琰视线的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是清官还是贪官?”
卫昭修眉微蹙:“你问这个做什么?你照我的吩咐便是,管他是清官还是贪官!”
江慈撇了撇嘴:“那不行,我得问清楚,万一是个青天大老爷,我可不干。”
卫昭哂笑道:“迂腐!是你自己的小命重要,还是那人的命重要?!”
江慈怒道:“在你们这些人的眼里,当然是自己的性命最重要,看咱们平民百姓如草芥一般,可在咱们平民百姓的眼里,你们这些权贵的性命,比那草芥都不如!”
卫昭有些恼怒,瞬间又平静下来,冷笑道:“那人嘛,用八个字来形容,就是杀人如麻,造孽无数。”
“怎讲?”
“他叫姚定邦,是兵部左侍郎,曾任魏公手下大将。此人攻城掠地,少留活口,杀人无数,绰号‘姚判官’。他相貌俊雅,性喜猎色,好钱财,贪婪无比,还颇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不良嗜好。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死?!”卫昭话语说得云淡风轻,一双凤目却灼灼有神盯着江慈,他将她鬓边一绺长发慢慢缠于修长的手指间。随着最后一句话语,他猛然用力一扯,江慈吃痛,“啊”声尚未出口,又被他掐住咽喉。
江慈怒道:“你放手!”
卫昭冷若寒冰的手指锁住江慈的咽喉,低头凝望着她,江慈仰头望去,可以清晰看到他长长睫羽下的双眸。那眸光冰冷如剑,夹杂着痛恨、狂燥与残酷。
卫昭手指慢慢用力,江慈喉间疼痛,正难受间,院门轻轻开启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