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醒的时候，第一眼就瞥见管易坐在我的床头。

　　他头发乱糟糟的，整个人像是被拉去蹂躏了一番，连眼圈都泛着猩红。

　　管易似是见我起来，张口说话，吐出的声音沙哑得像个漏气的风箱：“醒了？”

　　我心说这是废话，还没醒就睁眼那叫梦游，并且据说梦游也不用张开眼睛。

　　又朝外头看了眼，窗帘外面的遮光布倒是拉开的，里面透光的薄窗帘纱却被拉得严严实实，看得出外面有几分微微的光亮。

　　“雨停了？”，我没回答他略显幼稚的问题，转口问。

　　“没有。”，管易站起来打开灯，“现在是十一点。”

　　我挑了下眉：“你的意思是我太懒咯？”

　　然后我看到管易揉着他自己的眉头，沙哑的声音从我头顶响起：“我只是在说你看到的所谓晨曦其实只是中午十一点的阴云。”

　　“听着居然还很哲学。”，我笑了笑，“好像在说往往沙漠里希望的光都是末日的海市蜃楼。”

　　“没有那么文青……字面意思而已。”，管易说。

　　我起身去洗漱间，头也不回地说：“我也是字面意思。”

　　管易远远地看着我，不知何时他已经穿好了全套衣服，薄薄的衬衫外加个黑色缎面小马甲，外面再套个西装就能直接去开董事会了。

　　我站在镜子跟前刷牙，嗡嗡两声，牙刷突头然不动了，声音像极了发动不起来的摩托。我甩了两下，泡沫洒了一整个洗漱台，然而它这会儿连声都发不出来，挣扎了两下便彻底地躺在我的手心里。

　　果然没电了。

　　我弯腰去底柜里扒底座，感觉脚下有些滑溜溜的。

　　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转头道：“家里防滑垫哪儿去了？”

　　管易似乎正发着呆，闻言低头看了一眼，看样子他还没注意到这个问题，表情有些诧异。

　　“我回头交代一下。” ，他说。

　　我心不在焉地点头起身，管易赶上来扶了我一把，揽住我水桶粗的腰把面前这孕妇稳稳地定在镜子前。

　　接着一把牙刷已经被重新塞进了我嘴里。

　　我：“……”

　　“里面有电池，太重。”，管易很是认真，“我帮你刷。”

　　“很重么？”，我轻声道。

　　管易的语气十分笃定：“很重。”

　　可是你妈不觉得重，我在心中默默地对他说，你妈觉得三斤的水果都是轻的。

　　在面无表情地看着管易帮我刷了至少五分钟后，我总算是忍无可忍，愤然而起：“你还要刷多久？”

　　管易哦了一声，收起牙刷，帮我递了杯水。

　　我想也不想就抓起来咕咚咕咚喝了两口，突然觉得不对，扭头噗地吐了出来。

　　管易衬衫已经湿了小半，湿哒哒贴在身上，样子有点呆。

　　但我想我没有理由说他呆，因为我可能比他更呆。

　　就这样两人傻傻地对视，大眼对大眼，准确地说是我的大眼对着管易的红眼圈，谁也不比谁好到哪里去。

　　“咳。”，我先回过神，“不好意思你再换一件吧。”

　　管易也缓了过来，又“哦”了声，看了看身上衣服，随口道：“没关系，本来就是要换掉的。”

　　我这才发觉管易身上的衣服并非今早刚穿上的，而是昨天的旧衣服。

　　我趴在他身上，闻到衣服上沾染的湿气，那是管易昨夜冒雨出去后沾染上的。胸膛处本来有种草木般的清香，但发酵后有酸酸的味道，还有不知哪里来的尼古丁味。

　　“你昨晚没睡？”，我意识到了什么。

　　管易摸了摸我的头顶，没有回答。

　　换好衣服后是我自己下的楼，管易要扶我，但被拒绝了。只好跟在我后面，有点担心地看着我稍显笨拙的动作。

　　“我觉得我没问题。”，我说。

　　管母正坐在客厅落地窗前的小椅上喝茶，我们的视线对上了那么一秒，又各自若无其事地错开，好像昨天的事情并不存在。

　　但我总觉得能从她眼睛里看到某种心虚，不知道为什么。

　　管易跟在我后面下来，扫了眼茶盒，颇有些嫌弃的意味：“上次带的正山小种是极品的，平白喝金骏眉做什么？”

　　管母扔下瓷杯，底座和小碟碰撞发出嗡鸣：“金骏眉就不是正山小种么？”

　　“金骏眉那价钱是炒出来的。”，管易道，“那年丰泽参与的事儿，我还替他谋划过，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么？”

　　我心里面转了两圈儿，笑弯了一双眼睛：“你也别说妈了，这茶想来是人家送的吧？家里的茶还不够多么？妈没事儿买这个做什么。”

　　管母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

　　我心中咯噔一声，不动声色地靠后一步挽住管易的胳膊，微笑地看着面前披着针织披风的女人。

　　管易拉了我的手走人，在即将跨出门的当口，我听到他说了一句：“晚上我俩不回家。”

　　然后就是摔杯盏的声音，管易拉着我没停，等车时我听到背后一道冷冷的声音穿越门扉：“把这罐茶扔了！”

　　今天是管易开车。

　　外面现在是濛濛细雨，我坐在后座看着他把自动挡切为手动挡，放下手刹，不由平添出几分担心。

　　“要不我来开？”

　　车子刚走出大门，在我说完这句话后就被管易一脚踩死。我顺着他的视线转头，最终目光落到自己的肚子上。

　　“你这个样子安全带都没法儿系，万一哪里碰一下弹出个安全气囊，车结实咱俩没事儿，孩子就完了。”

　　“这算是疲劳驾驶吧？”，我说，“还是应该老老实实用自动挡。”

　　管易从后视镜笑看了我一眼：“手动挡挂上三挡，油门轰到底都不会出事儿，最多也就是熄火儿。自动挡到时候一慌，刹车油门错一下就跑到120了。”

　　我笑：“不是困么，该反应慢才是，你慌什么？”

　　“老婆孩子在后面，能不慌么？”，管易笑吟吟地转头挂挡，离合松一半油门踩一半，二挡起步。

　　车子平滑地在积水中切过，我按下窗子看地面，侧方轮胎在水面上舒缓地划出一前一后两道波纹，倒车镜里的车身连点泥星都没溅上。

　　这男人就是骚，我心底暗骂一句，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