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微微颤着,不顾一切地掏出手机给顾明打电话,滴滴声在耳边响起,却没有人接听。
这时候我们后面的车已经不耐烦地催促了,管易一脚油门轰起,我回过神来,地上的碎片已经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我只好大声喊他:“管易!停下!”
管易难得地没有听我的话:“你冷静点,他应该不在里面。”
“可这是他的车!”,我急白了脸。
“讲道理,现在这辆也是我的车,你见我开过几次?”
我深吸两口气又纾出,准备再次拨通顾明的号码,却忽听管易忽然没头没尾地甩出三个字:“你放心。”
放心?放心什么?
管易拣了条匝道下了高架,迎面而来的就是红灯。他刹车转身,极为认真地看着我:“顾明今天不会出现在这里.....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理解了他的意思,管易是指顾明此时正在其他地方。但我又不明白他的意思--管易是怎么知道顾明的行程的?他们是不是.....早已妥协或商量好了什么,在我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
一个红灯足足等了八十秒,黄色闪烁起来。
“X大一附院如何?”,管易问。
我松了口气,把手中攥紧的手机放回包里,低头看着自己用劲狠到发白的指尖:“不远就行。”
市二院还真不远,过街右转,二十层高的楼顶一排醒目的红色标牌:XX大学第一附属医院。
管易开进了医院停车场,撑起把伞,揽过我微凉的肩膀:“走吧,没吃饭容易冷。”
拐角处有菜馆,看起来还算干净。白白胖胖的老板娘亲自坐在前台卖饮料果啤铲凉菜,全身上下拾掇得服服帖帖。
管易跑去找服务生要了两个热菜,一小份圆子汤,回来时又帮我盛了碗饭。
“你不吃么?”,菜还没端上,我干扒口饭,问。
随即我看到管易修长的手指伸出,在下巴处轻轻一刮。
管易帮我蹭掉了饭粒,起身去结账:“我先去挂着号,一会儿回来接你。”,走了一半,又不放心地折返回来千叮咛万嘱咐,“米酒圆子里面有酒精,千万少喝。”
我觉得管易今天格外婆妈,跟送孩子上大学军训的爹娘一样絮絮叨叨。不大的饭馆里本就没多少人,这下旁人更是听得清楚。我有点害羞,不断地嗯嗯啊啊着,终于熬到他停止了殷切的叮咛。
可是管易并没有如我想象般拍拍我的头转身离去,而是眉峰拢起,一瞬不动地盯着我。
我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不好--这人要放大招了。
“嗯嗯啊啊跟叫床一样。” 管易不满,“你到底听明白没?”
内心是屋倒楼塌的轰鸣,天灵盖犹如被天雷劈中......果......然。小饭馆里面的十六张桌子上五张有人,我觉得其中有四张桌子上的人都在看着我。
于是那四张桌子上的人,包括前台的老板娘都看到这样一幕,红着脸的孕妇死命地把面前的英俊男人往外推,边推让男人小点声别丢人。男人一边反驳说怎么丢人了,一边还在喋喋不休地要妻子复述一遍他刚刚才交代的东西。
“小两口还挺恩爱的。”,我折返回去时就听到这么一句意有所指的话,老板娘围着围裙歪在账台上,抿着唇笑得意味深长。
我脸色爆红,强忍住想要捂脸的冲动,完全不敢抬头正视投注在我身上的视线。
低头默默戳着米饭,一晃神儿已有人把热菜热汤端上来,对下雨的日子里没有吃饭孤家寡人而言,这样的的简单汤品往往比小牛排更有吸引力,一口下去可以暖到心里。
这家小店实诚得很,虽说小份小碟,也是堆得满满当当的一盘。我一个人埋头坐在一盆两盘一碗里,面前堆积如小山。
又有一对夫妻进来,带着一个孩子和一个老太太。老板娘热情地迎上去,在他们选凉菜的时候串了根烤肠送给孩子。老太太抱住小男孩教他说谢谢,男孩有点孤僻的样子,但还是乖乖抬头,用澄澈的眼神看着白白胖胖的女人,轻声说奶奶谢谢。
年轻女人笑着让老板娘别介意,孩子觉得奶奶是好的,所以遇到喜欢的人总爱叫奶奶。
每个孩子总拥有一个“好”的代名词,有的孩子觉得“大”最好,所以总是叫大妈妈大姐姐大苹果。这个小男孩认为奶奶是好的,所以把所有号的都叫成奶奶。
我看着别人家的幸福,莫名地也觉得温暖。像一个旅店的漂泊游子,到了里面喝一碗茶,今天就算找到了家。
我不止一遍地想如果管母接受我喜欢我,会是什么样子。现在,我觉得如果那个看起来难如登天的条件实现的话,我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可惜现实不是,我看见稍微温暖一点的东西就心中发柔,却忘了自己还在寒风飒飒的夜里苦苦挣扎。家里只有三口人,其中就有一个恨不得我永远离开,另外一个还得夹在我和他的生母之间,对我说他爱那个恨透我的人。
店里的客人来了一拨又走了一拨,最后小男孩那家人也走了,临走前孩子还踮着脚尖送给老板娘一颗绿色的糖。管易还是没有来......我吃饱了饭,也还是觉得冷。
“你男朋友不是说要来接你吗?”,客人走差不多了,老板娘闲下来,走来问我。
我从纷杂的思绪中挣脱出来,抬头看着她,淡淡道:“可能是忘了吧?”
老板娘的语气近乎谴责,好像在说我太不知珍惜:“他那样爱你,怎么肯忘了你?”
我笑笑:“是么?”
他有多爱我?爱到老板娘这个外人都能看出些什么,我自己却什么都感受不到?是我太不知足太不容易满足,还是说感情难辨,独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而已?
老板娘打开玻璃门看了看,又缩了回来:“雨还在下。”
她又站了一会儿,转到后面拿了把伞。我愕然抬头,手中已经被半强迫地塞了伞柄,然后我听到一句话,听到她对我说:“在跟他赌气吧?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拿去,去找你男朋友……他在帮你排队呢。”
彼时我忽然理解了那孩子为什么叫她奶奶,因为这天我听了无数陌生人说了无数句话,只有这句,最是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