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会男人了。”

　　顾戚戚实话实说，口吻像极了两人还在军中时和那些兵蛋子笑闹的时候，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和他们闹成一团，他在一旁冷眼观看。

　　玉宵衣的神情陡然冷了下来，如果不是他一直派人远远地跟着她，知道她去了自己偷偷经营的一间药铺，这会这院子的花草树木怕是已经尽数化作了齑粉。

　　“王爷这深更半夜，闯人闺阁是要做什么？”

　　“你还知道我是王爷？很好。”玉宵衣拂开海棠茂盛的枝叶，信步走至顾戚戚面前，看着她和那人越发肖像的眉眼，心下怅然，险些有了错觉，尤其是心怀怒意时眼光里乍现出的冷然，简直是一模一样。

　　“希望你还记得我们的大婚。”

　　玉宵衣抬头摘下一朵浅粉，欲别在顾戚戚发髻间，却不料她下意识朝旁侧偏头，躲过。

　　黑眸中蓄起了一汪深沉的漩涡，旋即又湮灭在漫天的星光里。

　　“你知道吗？我还从未给人束过发。”

　　顾戚戚的眸色越发寡淡，她直视着玉宵衣的刀刻一般的面庞，静静地听着他的话，未置一言，却又没仿佛没听进多少，她只想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玉宵衣却也不在乎是否能得到她的回应，径自在花树下一个石墩上坐下来，连衣袍都没撩起，极为不讲究。

　　“东西你收到了吗？”

　　“嗯。”

　　这一次，顾戚戚不能装作不知道，沉闷地应了一声，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那东西现在就保存在她的胸膛里，日夜不敢取下，因为她知道，那对他来说，是多重要的一件东西。

　　“好好收着吧，那是我给你的最贵重的聘礼。”

　　他说是……聘礼。

　　夜里微凉，一阵清风吹过，树上的白花被撩动，簌簌地落下了半空，有几抹白落在了玉宵衣墨染的长发上。

　　顾戚戚下意识地伸出手来，之间葱白，几近透明的颜色被这黑背分明的层次衬成了绝美。

　　余风又起，还不待她的手指触及那段墨色，落在玉宵衣发顶的几片白花旋即被这风一吹，径自就散了去。

　　怅然若失。

　　顾戚戚抚上了自己的胸膛，心口里传出的痛楚分明如是。

　　“今天霍将军来找过我。”

　　玉宵衣自顾自地说着，仿佛顾戚戚只是一个安静的倾听者，除此之外，两人再无交集。

　　“唔……”

　　顾戚戚绷直了身子，佯装麻木。

　　每一次，到了这人面前，她好像总能收起一身尖刺，变得乖顺起来。

　　即便她心里抗拒，可她的肢体，这副新的肢体却好像早已和她的灵魂契合，连同她烙印在灵魂里的痕迹都一同刻在了心口。

　　“他来找我要一样东西。”

　　玉宵衣继续着他自己一个人的话题。

　　仿佛根本不知道站在他身后的顾戚戚已然变了脸色。

　　她不是没有考虑过，那日在大营中救下霍长辰的时候，她就知道，她的身份终有一日会暴露的，可是她没有想到那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霍长辰叫着她的名字，她应了。

　　霍长辰收着这世上除顾七之外，再没人能运用的东西，她用了。

　　是她太大意了。

　　那么这人准备如何对她呢？

　　会不会解释旧时那些陈年往事？

　　既阻碍顾戚戚怅然忧思的时候，玉宵衣低沉的声音陡然沙哑起来，“我竟不知她在军中也曾给你写过家信，我以为这些年她早就和顾家人断了往来。”

　　玉宵衣轻叹着，感慨着，全然不似他在朝堂上那般强势夺目，也不似在战场上俺班赫赫耀眼。

　　他说什么？

　　家信？

　　顾戚戚的脚下有些不稳。

　　她幡然醒悟，这是她曾经对霍长辰说过的说辞，没想到，这人竟然也知道了吗？

　　他也相信了吗……

　　听着玉宵衣不是疑问，而是陈述的口吻，顾戚戚发觉，她心里竟然有一丝的失望？

　　是的，失望，比失落更加无言的失望。

　　原来，连这一瞬间的失望也只是镜花水月，如大梦一场。

　　不，玉宵衣更加残忍，这时间未见有一场梦那么长。

　　“她在本王心中的地位不会改变，即便你……嫁到了王府也是如此。本王知道，委屈你了，本王会补偿你，只要是你想要的，本王都可以给你。”

　　玉宵衣的角色转变了，从一个感怀旧事的失意才子，到娶了一把骨灰，永远都不会再对谁付出感情的冷面王爷。

　　此时此刻，顾戚戚很想仰天长笑。

　　顾七啊顾七，你都已经死了，还占着他的心，你开心了吗？如愿了吗？

　　苍天是何其残忍啊，为什么这样的痴情要在她换了一副躯壳时才能感知？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告诉玉宵衣，自己就是顾七，是已经死去的顾七。

　　可是想到在北疆的时日，以及最后那碗苦到极致的毒药，她心里又涌上一腔怨恨。

　　“我想要什么你都给是吗？”

　　“你想要什么？”

　　玉宵衣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来，正对上顾戚戚已经发红的一双眸子，夜月皎洁，海棠似雪，映着这双隐隐泛红的眸子美到了极致。

　　他反问，即便他已经看透了顾戚戚眼中霎时间绽放出的恨意，甚至凌驾在了那些可怜的回忆上，他垂了垂眼皮，忽而又明亮起来。

　　“我想要你去死！”

　　那美人薄唇轻启，说出的却是这世间最恶毒的话。

　　“好。”

　　玉宵衣褪了面上冷色，也褪了唇上血色，他定定地看着顾戚戚，像是透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又像是透着这层皮囊，深深地望尽了她的魂灵。

　　耳旁，是微风刮过的声音，是花瓣落下的声音，是她的心搅在一起疼到无法呼吸的声音，除此之外，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夜越深，顾戚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她拉上被子又踹下去，脑子里想的全是今晚玉宵衣的那番话。

　　好。

　　他说好。

　　为了补偿一个他无法爱上的女人，他宁愿用命去补偿。

　　呵呵。

　　“呵呵……”

　　笑着笑着，房间里就传出了抽泣的声音，她分明在笑，眉眼张狂依旧，红唇娟魅上扬，但那双层被人赞叹过的美眸中，却淌下了一串泪珠。

　　无声，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