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寺。
大雄宝殿。
香雾缭绕、焚声悠扬。
肃穆端庄的观世音。
在烛光映照下更庄严。
一位位比丘依次上前,跪倒在观音像下的蒲团上。
慧净师太神情庄重的手拿剃刀,在众尼本就光净的头顶上顺序滑过。
民间以前盛行,有钱没钱,剃个光头好过年。
佛门更讲究削尽三千烦恼丝。
传承三百年的莲花寺。
一直有个传统。
大年三十夜。
僧众要再次净发。
慧净师太轻声呢喃。
第一刀,誓断一切恶;第二刀,愿修一切善;第三刀,普通一切众生。
阿弥佗佛!
众比丘高颂佛号、依次虔诚受戒。
但当最后一名女尼,施施然上前,摘下僧帽,一头青丝倾泻而下。
慧净师太却收起剃刀。
“叶居士,你暂且先免了吧。”
“可您已为小尼起名觉尘!”
觉尘瞪大一双水灵眼。
慧净师太叹息一声。
“居士也可有法号。”
“住持…”
觉尘泫然欲泣。
那张绝尘的俏脸上充满了悲怆。
“红尘不容我,难道佛门也无我栖身之地?”
慧净师太叹息一声。
“我佛普度一切众生,但我观你却尘缘未了…”
正在这时。
匆忙跑进一名值日僧。
她双手合十汇报道。
“住持,有位施主擂动了山门,说是叶居士的侄子,口口声声要带她回家。”
慧净师太摇摇头。
“回头是岸。”
绝尘却坚定道。
“我不!”
莲花寺红漆闪亮的山门外。
叶翔双目赤红,状似疯癫,使劲地拍打着山门。
“姑姑,我是小翔,您出来啊,八年未见,侄儿日夜想念着您,才听说你脱离苦海,我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为的就是一家团聚,但您却又为何坠入空门…”
他痛哭流涕。
但山门却依旧紧闭。
叶翔哭着哭着,颓然滑倒在冰冷的地上,但却继续用头撞击着山门。
“姑姑,侄儿现已长大,有能力为你扛起一片天,但您怎么就如此想不开…”
大雄宝殿内。
慧净师太一脸肃然还在劝说。
“叶居士,佛门最讲缘法,缘分未到,老衲暂不能收留你。”
“但我一心向佛,望师太成全!”
觉尘倔强的直跪蒲团。
慧净师太叹息一声。
“佛门规矩,大年三十不得剃度新僧。”
“我可以等。”
觉尘一脸决然。
慧净师太双手合十。
“但菩萨曾言,佛即是善,大年三十,所有居士都得回家和亲人团聚,以慰家人思念之苦,我前几天收留你,是担心你出现意外,但你想想,这几天,你老父、兄长每天都来,你纵然一心斩断红尘,但能忍心家人为此悲断肠?听老衲一句劝。先跟你侄子回去,剃度之事,以后再说。”
觉尘却凄然地摇着头。
回去?
回去又能如何。
难道再为家人惹去祸端。
但她心中的苦却无处诉说。
“阿弥佗佛。”
慧净师太高颂佛号。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观你印堂明亮,山根也开始明朗,放心吧,你的劫难已经过去了。”
但觉尘依旧拒绝。
慧净师太猛地一瞪眼。
“叶碧瑶,你敢不听菩萨所言?”
“我…”
叶碧瑶放声大哭。
猛地扑倒在佛像前。
“唉…”
慧净师太摇头叹息。
她俯下身去,也没见如何用力,轻轻搀起叶碧瑶。
“碧瑶,先回家过年,今后之事静观其变,你要相信,佛家从不打诳语…”
山门外。
叶翔依旧声声啼血。
突然他惊讶的抬起头。
就听吱呀一声。
一道光线如佛光透门而出。
然后一人走出门外。
虽然那人一身僧衣僧帽,但他如何能忘记,记忆深处那张魂牵梦系,雍容慈祥的脸。
“姑姑…”
叶翔爬行几步,一把抱住她的腿。
“小翔…”
叶碧瑶如同死灰的心结,在那一刻,猛然焕发出一股柔情。
也不知从哪生出的劲。
她一把拖起侄子。
叶碧瑶仰起头。
颤抖着看向那个比自己高出一头还多的年轻人。
小时候。
他总像跟屁虫般,跟在自己身后,稚气的咯咯笑个不休。
那时候。
他总喜欢缠着自己,不停的喊着姑姑。
八年了。
八年未见。
他稚气已脱,英姿勃发。
只是那张英俊脸上的泪水,叫她如同刀割。
正在这时。
暗处又传来一声颤抖的呼唤。
“碧瑶…”
叶碧瑶定睛一瞧。
却是哥哥和嫂子,搀扶着须发花白的老父亲,颤抖着站在冰天雪地中。
“爸…”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瑶儿,我们回家过年吧。”
在那一刻。
叶碧瑶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强。
慧净师太说的对。
自己纵然能斩断红尘,但苍父老兄如何办,嫂子侄子如何办。
难道真让他们愁断肠?
善恶总有报。
老天爷不能永不睁眼。
叶碧瑶攥紧侄子的手,坚定地走向父亲兄嫂。
“走,回家过年!”
……
此时的帽儿胡同。
大红灯笼高高挂。
近百米的帐篷,在灯笼映照下,如同一条长龙,横亘在小巷中,蔚为壮观。
十几个大铁炉同时点燃,炉壁都被烧的通红。
帐篷外。
大雪纷飞,寒风呼啸。
帐篷内。
温暖如春,人声鼎沸。
街坊们早早就坐进帐篷。
大家都兴高采烈,围在自家的饭桌旁。
饭桌上无一例外的,都安放着一个铜火锅,火锅周围布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
炸鸡、炸肉、炸丸子,过年鲤鱼,肴牛肉…
菜肴虽不精美,但却丰盛。
弥漫着的阵阵香味,让人垂涎欲滴。
有些心急的小孩,趁大人不注意,飞速的抓起一块塞进嘴里,大人们也佯装看不见,只是和周围的邻居聊着天。
帽儿胡同年后就拆迁。
有些街坊也邀请了亲戚,来参加这次长街宴,共同见证着益都城,这最后一条棚户区的历史。
这时。
佳肴上桌,美酒斟满。
大家都等着王大爷一声号令宣布开席。
王大爷看了眼帐篷口。
心有遗憾的摇着头。
“别等了。”
周大妈撅着干瘪的下巴不屑道。
“陈家人不会来了。”
“是啊。”
关大爷也冷哼道。
“人家已经鲤鱼跃龙门,哪还会想起我们这些穷街坊。”
王大爷叹息一声。
“那就开…”
但他话音未落。
几个小孩从外头跑进来大喊道。
“王爷爷,陈家人来了。”
什么?
众人都一滞。
帐篷里顿时静寂无声。
王大爷猛地站起来,拔腿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呢喃。
“太好了,帽儿胡同的人终于全了!”